學達書庫 > 艾特瑪托夫 > 永別了,古利薩雷! | 上頁 下頁
十五


  落山的太陽只露出個邊緣,天快斷黑了。但是,「阿拉曼」在頗有涼意的蒼茫暮色中繼續進行,飛奔的馬蹄把大地擂得打顫。此刻,已經沒有人再喊叫了,已經沒有人再追趕了。但是,沉溺於狂奔疾馳的騎手們,仍然在繼續馳騁。散成一線的飛騎,伴隨著萬馬奔騰的節奏和樂聲,象一排烏黑的波浪,從一個山色沖上另一個山包,滾滾向前。是否此情此景才使得騎手們個個全神貫注,默默無語呢?是否此情此景才產生了哈薩克的東不拉①和吉爾吉斯的科穆茲②那低沉嗚咽的琴聲呢?……

  ------
  ①哈薩克民間絃樂器,形狀象半個西瓜加上長柄,有四根弦。
  ②吉爾吉斯的一種民間彈撥樂器。
  ------

  已經快到河邊了。河面在一片黑糊糊的灌木叢後面閃著幽暗的銀光。離河已經不遠了。過了河,進了村,比賽就結束了。塔納巴伊和他四周的騎手還是緊緊地挨在一起飛奔。古利薩雷圍在中間跑著,如同護航艦簇擁下的主力艦一般。

  但是古利薩雷已經累了,已經系極了:這一天太過艱難了。溜蹄馬已經精疲力竭,它身旁的兩個神騎手緊緊抓住它的馬劾。不讓它倒下。其他的人在後邊,在兩側掩護著.塔納巴伊。而塔納巴伊已經趴倒橫在馬鞍前的山羊身上了。他的頭東歪西倒的,他好不容易才支撐住,沒有從馬鞍上掉下來。此刻,如果沒有旁邊護衛的騎手,無論是他本人,還是他的溜蹄馬,都已寸步難行了。可能,在從前,人們帶著捕獲物選定時的情景就是這樣;可能,人們去搶救被俘的受傷的英雄時就是這樣……

  瞧,河到了。瞧,那牧場,那寬寬的礫石淺灘,在夜色中已經隱約可見了。

  騎手們飛馬沖進水裡。河水象開了鍋,立即變混濁了。黑乎乎的水花四下飛濺,馬蹄聲震耳欲聾,騎手們忙把溜蹄馬拉上岸來。結束啦!勝利啦!

  有人從塔納巴伊的馬鞍上拖下死羊,跑進村子。

  哈薩克人停在河對岸。

  「謝謝你們參加了賽馬!」吉爾吉斯人向他們喊道。

  「祝各位身體健康!咱們秋後再見!」他們圍著話,隨後掉轉馬頭,回去了。

  天已經完全黑了。塔納巴伊正在人家作客,而溜蹄馬同別的馬一起拴在院子裡的馬樁上。古利薩雷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疲累不堪,也許只有馴馬的第一天有那麼點勁頭。不過與今天相比,那就算不了一回事了。這時候,屋子裡正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它呢。

  「來,塔納巴伊,咱們為古利薩雷幹一杯。要沒有它,咱們今天可贏不了。」

  「是啊,那匹紅鬃馬壯實得象頭獅子。小夥子也挺有勁,將來准是他們的神騎手。」

  「這沒錯。直到現在我都忘不了,古利薩雷為了不讓人截住,象根草似的貼著地面飛跑。瞧那情景,叫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那還用說。要在從前,勇士們騎上它,可單騎入陣,襲擊敵人。那不是普通的馬,那是神話中的跌風駒。」

  「塔納巴伊,你打算什麼時候放它去找母馬呢?」

  「眼下它就跟在母馬的屁股後頭轉了。還早了點。到明年開春,正是時候。今年秋天,我得好好放放它,養得它膘肥體壯……。

  喝得醉醺醺的人們坐了很久很久,回想著白天阿拉曼的詳情細節,歷數著溜蹄馬的種種長處。而古利薩雷站在院子裡,因為汗出得太多而唇幹舌燥,不得不咬著嚼環。它非得餓到天明。但此刻倒不是饑餓在折磨著它。它直覺得肩背酸疼萬分,腿好象不是自己的了,蹄子燒得火辣辣的,而腦海裡卻一個勁地響著賽馬時的嗡嗡聲。它仿佛聽到騎手們還在呐喊,仿佛覺得群馬還在後頭追趕。它不時打著寒噤,雖然打著呼唱,卻一直警惕地豎起兩隻耳朵。真想到草地上躺上一會兒,或者到牧場上眼馬群一起散散心,遊蕩一番。可是主人卻被人留住了。

  不久,塔納巴伊搖搖晃晃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他身上發出一股強烈的辛辣的氣味。這在他是少有的情況。一年之後,溜蹄馬不得不跟另一個人打上交道,此人可是一天到晚發出這種氣味。它可是恨死了那個人,很死了那種討厭的氣味了。

  塔納巴伊走到溜蹄馬眼前,拍拍它的脖子,把手伸進鞍墊下換了摸,說:

  「涼了一點兒了吧?累了吧?我也是他媽的累死了。你別斜著眼睛瞧人,我是喝了點酒,那是為了祝賀你。是節日啊。再說,喝得也不多。我的事,我心裡有數。這點,你可注意。就是在戰場上,我也知道分寸。得了,古利薩雷,你別斜著眼睛瞧人。咱們馬上就回馬群那裡去,好好歇上一歇……」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