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特瑪托夫 > 永別了,古利薩雷! | 上頁 下頁


  可他們始終沒有找到機會,坐到一起促膝談心一番。而歲月無情,到後來就為時晚矣。

  就這樣,塔納巴伊到山裡放馬去了。在那裡,在托爾戈伊的馬群裡,他頭一回見到了那匹才一歲半的渾身黃茸茸的小馬駒。

  「老人家,你給留下什麼寶貝呀?馬群可不怎麼樣,是吧?」當他們清點過馬的匹數,從馬欄裡放出馬群時,塔納巴伊對牧馬人挖苦說。

  托爾戈伊是個乾瘦老頭,滿是皺紋的臉上沒有一根胡茬。他身材矮小,象個半大的孩子。頭上扣著一頂老大的毛蓬蓬的羊皮帽,活象個蘑菇。這類老漢動作敏捷,專愛挑剔,喜歡嚷嚷。

  但是,托爾戈伊這回卻沒有發作。

  「馬群就是馬群,都那樣。」他心平氣和地回答,「沒什麼好誇口的,你放一陣子,就會清楚的。」

  「老爺子,我這是隨便說說的。」塔納巴伊小聲和解地說。

  「有一匹好馬!」托爾戈伊把落到眼上的羊皮帽往上推了推,蹬著馬鐙,微微欠起身來,揮著鞭子指點著說,「瞧那匹小黃馬,就是在右邊吃草的那匹。有朝一日,會大有出息的。」

  「就是那匹圓滾滾的?看上去,骨架子小了點,腰短了點。」

  「這馬發育慢些。等長大了,肯定是匹千里駒。」

  「它有什麼好的?哪點出眾呢?」

  「天生的溜蹄馬。」

  「那又怎麼樣呢?」

  「這種馬少見。要在過去,就是無價之寶。賽馬的時候,若能搶上這種馬,把腦袋搭上也捨得。」

  「得,咱們瞧瞧去!」塔納巴伊提議說。

  他們催趕著馬匹,在馬群的外沒跑著,把小黃馬轟到一旁,然後在它後面趕著。小公馬不反對跑一跑舒展舒展筋骨。它高高興興地抖動了一下額鬃,打個響鼻,跑了起來。那馬邁著整齊而迅速的溜蹄馬的步式飛跑起來,猶如脫弦的飛箭。它跑了大半個圈子,想跑回馬群裡來。塔納巴伊興致勃勃地觀賞著小黃馬的飛跑,大聲叫好:

  「啊!瞧,跑得多快!瞧!」

  「可你剛才怎麼悅的!」老馬倌忿忿地回答。

  他們策馬在溜蹄馬的後頭小跑著。象觀看賽馬時的小孩子那樣,大聲嚷嚷著。他們的喊聲仿佛在催趕小公馬,它跑得越來越快了,跑得那樣輕鬆自如,不亂步伐,穩穩當當,象在飛似的。

  他們不得不讓自己的馬大跑起來,而那四小公馬卻始終保持那種溜蹄馬的節奏繼續跑著。

  「你看,塔納巴伊!」托爾戈伊在飛奔的馬上揮著他的帽子,大聲叫道,「這馬的聽覺特別靈,就象手碰上一把刀子那樣。你瞧,它聽到喊聲,更加來勁了!哎,哎,哎!」

  當小黃馬終於回到馬群時,他們才不再去管它,可是自己卻因為策馬飛奔而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太好了!謝謝你,托爾戈伊,你養了一匹好馬。看了都叫人心裡痛快!」

  「是好馬,」老人同意說,「不過,你得留神,」突然他變得嚴厲起來,一邊用手搔著後腦勺,「別誇獎了。誇獎多了,反會不吉利的。不到時候,先別嚷嚷。一匹出色的溜蹄馬,好比一個漂亮的姑娘,追逐的人可多哩。姑娘家的命運是:落到好人家手裡,就會開花,讓人高興;落到哪個壞蛋手裡,瞧著她都叫人難受。一點辦法也沒有。一匹出色的馬,也是一樣。弄不好,就毀了它。跑著跑著,都會失蹄的。」

  「不用擔心,老人家,要知道,這種事我也在行,不是小娃娃。」

  「那倒是。這馬的名字叫古利薩雷,記住了。」

  「古利薩雷?」

  「對。去年夏天我的小孫女上這兒來玩了。這是她給馬起的名字。她可喜歡啦。那陣子,它才是一周歲的馬駒子。記住,叫古利薩雷。」

  托爾戈伊是個愛嘮叨的老頭。整整一宿,千叮嚀萬囑咐的,塔納巴伊只好耐著性子聽著。

  第二天,塔納巴伊把托爾戈伊和他的老伴送出七俄裡之外。剩下空空的氈包,往後該由他的一家人來住了。還有一座氈包留給他的幫手住。可是幫手一時還沒有著落,暫時只有他一人留下。

  分手時,托爾戈伊再一次提醒說:

  「小黃馬先別碰它,也不讓別人管它。開春了,你親自馴它。你要注意,千萬小心點。等馬上了鞍,你轉的時候,別使勁趕它。你要是亂扯韁繩,弄錯了溜蹄馬的步式,你就把這馬給毀了。還有,你得注意,開頭幾天,別讓馬在勁頭上喝多了水。水淌到腿上,會生濕癬的。你要是出門,把馬騎來讓我瞅瞅,要是我還沒咽氣的話……」

  托爾戈伊和他的老伴走了,帶走了馱著家什的駱駝,給他留下了馬群,氈包和重重疊疊的山……

  古利薩雷哪裡知道,關於它引起了多少話題,往後還會引起多少議論和風波呢!……

  古利薩雷照樣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馬群裡,一切依然如故:還是那些山,還是那片草地和河流。只是原來的老漢不見了,換了一個牧馬人了。那人穿一件灰色的軍大衣,戴一頂有護耳的軍帽。新主人嗓子有點沙啞,不過聲音很洪亮,很威嚴。馬群很快就跟他搞熟了。既然他喜歡,就讓他到處遛遛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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