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特瑪托夫 > 查密莉雅 | 上頁 下頁


  但奇怪的是,丹尼亞爾似乎和氣而又老實,可我們卻從來不敢和他親近。也並不是因為他比我們年長——差個三歲、四歲,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對大幾歲的人從不客氣,就稱「你」——也並不是因為他愛板面孔或者擺架子——板面孔,擺架子有時能引起一種類似尊敬的東西——不是的,是一種不可理解的東西隱藏在他那默默不語、憂鬱的沉思中,正是這一點,使我們這些跟誰都打交道的孩子們不敢和他打交道。

  很可能,有一件事情算得上我們不敢和他打交道的緣由。我是一個非常好奇的孩子,常常因為愛刨根問底惹得人討厭,而向前方戰士打聽戰爭情形,更是我真正熱衷的事。丹尼亞爾來到我們割草場上以後,我一直在尋找適當機會,向這位新歸來的前方戰士打聽一點什麼。

  有一次傍晚收工後,吃罷了飯,我們坐在篝火旁安靜地休息。

  「丹尼克,講一點戰爭情形吧,趁大家還沒睡,」我請求說。

  丹尼亞爾起初沒有講話,甚至似乎很生氣。他久久地望著火堆,然後拍起頭來,望著我們。

  「你說,講講戰爭?」他問道,接著,像是回答他自己的思路似的,又聲音低沉地說:「不,最好你們還是不要知道戰爭!」

  然後他扭過身去,抓了一把枯草,扔到火裡,吹起火來,不管對我們哪一個都不望一眼。

  丹尼亞爾再也不多講了。但是甚至從他講的這短短的一句話中可以理解到:戰爭可不是講講好玩的,這不是童話,講出來可以叫你們睡覺前解悶兒。戰爭在人們心靈深處印下了牢牢的血印,講戰爭可並不輕鬆。我自己感到慚愧。再也沒有向丹尼亞爾問起戰爭的事。

  不過,那個傍晚報快就被忘卻了,就象村裡對丹尼亞爾本人的興趣很快便消失了一樣。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丹尼亞爾將馬帶到打穀場上,這時查密莉雅也來了。她看到我們,老遠就喊:

  「喂,小兄弟,去,把我的馬帶來!我的馬軛在哪兒?」接著,就象當了一輩子車把式似的,一本正經地檢查車輛,蹬兩腳試試輪轂安得好不好。

  當我和丹尼亞爾騎馬走近時,我們的模樣兒她覺得開心死了。丹尼亞爾兩條瘦瘦的長腿搭拉著,穿一雙厚油布馬靴,靴筒大得要命,眼看著就要從腳上掉下來。我光著腳兒踢馬前進,腳底板僵硬烏黑。

  「真是一對兒!」查密莉雅快活地昂起頭來。她再不耽擱,對我們發起號令:「動作快些,好在天熱以前趕過草原!」

  她抓住馬勒,滿有把握地把馬牽到車前,動手套車。她全是自己套的,只有一次要我做給她看,怎樣調理韁繩。她沒有理會丹尼亞爾,仿佛他根本不在旁邊。

  查密莉雅的果敢和甚至是逞能似的自信,顯然使丹尼亞爾感到驚訝。他敬而遠之地閉緊嘴唇,做出不以為然的樣子,同時卻又暗暗讚賞地望著她。當他一聲不響地從磅秤上搬起糧食袋,舉向車上時,查密莉雅朝他奔去:

  「這算怎麼回事,每個人就這麼各使各的冤枉力氣?不成,夥計,這麼幹不行,快把手給我!喂,小兄弟,發什麼呆,到車上去,把袋子擺好!」

  查密莉雅自己抓住丹尼亞爾的手,當他們一塊兒,手攥手地將糧食袋朝上摔的時候,他這個可憐人兒,羞得臉都紅了。此後,每當他們彼此緊握住手搬糧袋,兩個頭幾乎碰在一起的時候,我看到丹尼亞爾是多麼不自在,他緊張地咬著嘴唇,極力不去看查密莉雅的臉。查密莉雅卻毫不在乎,她在同女司磅員開著玩笑,好象就不覺得有這個配手似的。後來,當車子裝好,我們把韁繩拿在手裡的時候,查密莉雅調皮地眨眨眼睛,帶笑說:

  「呃,你叫什麼,丹尼亞爾,是不是?看樣子你像是個男子漢,頭前開路!」

  丹尼亞爾還是一聲不哼地趕動了車子。「瞧你這可憐樣兒,怎麼搞的呀,為什麼這樣喜歡害臊呢?」我想道。

  我們要走的路很遠:二十公里左右的草原,然後穿過峽谷,走向車站。好在是,從出發直到目的地,一路都是下坡,馬匹不吃力。

  我們的庫爾庫列馬村沿河展開,坐落在高山的山坡上,一直伸展到黑山腳下。只要不走進峽谷,就總能看得見我們的村子和它那蔥郁的樹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