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特瑪托夫 > 查密莉雅 | 上頁 下頁


  「丹尼克,窪地上的馬是你的吧?」我問他。

  丹尼亞爾慢慢轉過頭來。

  「有兩匹是我的。」

  「另外兩匹呢?」

  「那是,怎麼叫,查密莉雅,對吧,是她的馬。她是你的什麼人,嫂子,是嗎?」

  「是的,嫂子。」

  「是隊長親自放到那兒的,讓我照應一下……」

  幸虧我沒有把馬趕跑!

  夜深了,山間吹來的晚風息了。打穀場上也靜了下來。丹尼亞爾靠近我,在草垛腳下躺下來,但過了不多時又爬起來向河邊走去。他快到陡岸的沿上停了下來,就那麼一個勁兒地站著,倒背著手,將頭微微偏在肩上。他背對我站著。他那頎長的、像是用斧頭砍削出來的有邊有棱的身影,在柔和的月光中顯得清清楚楚。他似乎在細細傾聽那大河的流水聲,——夜晚,河水下灘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可聞了。可能,他還在傾聽我所聽不見的一些夜的音響和喧囂。「他又想在河邊過夜啦,真是怪人!」我覺得好笑。

  丹尼亞爾不久前才來到我們村裡。有一天,一個小傢伙跑到割草場上說,村裡來了一個傷兵,至於是什麼人,誰家的,他卻不知道。哈,當時可熱鬧啦!村裡有那麼一股勁頭兒:前方戰士要是有人回來,不論老人、小孩,都一齊成群成群地擁去看新來的人,和他握手問好,問他有沒有看到自家的親人,聽聽新聞。這會兒便響起一陣無法形容的喊叫聲,每個人都在猜想:也許是我家哥哥回來了,也許是哪一位親戚?割草的人們全都跑去,瞧瞧是怎麼回事。

  原來,丹尼亞爾是我們本地人,本是我們村裡的人。老人們說,他在童年便成了孤兒,過了三四年沿門乞討的生活,後來跑到卡克馬克草原哈薩克那裡去了,——他的母系親屬是哈薩克。要說把這孩子找回來,可就沒有那樣近的親屬,就這樣大家把他忘記了。別人問他離家以後怎樣生活,丹尼亞爾只回答幾句應付應付。可依然能夠理解到,他曾經加倍地吞夠了生活的苦果,嘗盡了孤兒的辛酸。生活驅趕著丹尼亞爾象風卷球一樣到處奔波。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他在卡克馬克的土地帶牧羊,等長大了,在沙漠裡開運河,在新建的國營棉花農場工作,後來在塔什幹附近的安格林礦井裡工作,打這兒進了軍隊。

  丹尼亞爾回到家鄉,人們用贊許的態度迎接他。「不管在異地飄泊多久,現在是回來了,就是說,命定要喝家鄉溝裡的水。而且還沒有忘記自己的語言,多少帶一點哈薩克腔,但仍然說的是地道的家鄉話!」

  「都爾把兒①跑遍天涯也要尋找自己的同群。誰又不覺得自己的家鄉、自己的人民可親!你回來,是好樣的。我們高興,你祖先的在天之靈也高興。感謝真主,但願打垮德國人,過過太平日子,你也和別人一樣,成個家,讓你家煙囪上也冒冒煙!」有一個長輩這麼說。

  ①神話中的駿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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