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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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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一大家人和睦相處,豐衣足食,全是母親的功勞。她是我們兩家的全權主婦和管家人。她很年輕的時候就進了我們的遊牧祖先的家門,她一直是虔敬地遵循著祖先的遺訓,公正無私地掌管兩家家務。村裡公認她是最值得尊敬的一位心地好、見識廣的賢主婦。家裡一切都歸她掌管。至於父親,說實話,村裡人不承認他是一家之主。不止一次聽到有人在要辦一點什麼事的時候這樣說:「唉,你頂好不要去找大師父,——我們此地對手藝人這樣尊稱——他就曉得那把斧頭是他自己的。他們家裡大娘才是一家之主,你去找她,保准沒錯地……」 應當說,別看我小小年紀,倒還常常參預一些家務事。所以能夠這樣,是因為哥哥們都打仗去了。人們把我稱做兩家的男子漢、護家的和養家的,這多半最開玩笑,有時卻也是正經的。我以此感到驕傲,一種責任感就常常掛在心上。並且,媽媽對我敢於獨當一面也採取鼓勵態度。她盼望我成為一個善經營、能辦事的機伶人,不要象父親那樣,一天到晚一聲不響地刨木頭,鋸木頭…… 我從車站回來,在宅旁柳蔭下停住車子,松了套繩,當我向門口走去時,看到我們的生產隊長奧洛茲馬特在院子裡。他騎在馬上,象往常一樣,一條拐杖系在馬鞍上。媽媽站在他旁邊。他們正爭論著一件事。我走近些,聽見母親的聲音: 「不行!別胡鬧。哪兒見過女人趕車運糧食?你做做好事,讓我的兒媳婦清靜點吧!她原來幹什麼,還讓她幹什麼吧!就這樣已經搞得我暈頭轉向了,你倒來營管兩個家看!幸虧還有個小丫頭幫我一把……已經有一個星期我連腰都直不起來,腰簡直要斷了,就象馱著塊千斤石,這不,玉米又幹壞了,等著澆水呢!」她越說越上火,一面不時地把頭巾的角往衣領裡面塞。她生氣的時候,常做這種動作。 「您這個人可真是的!」奧洛茲馬特在馬上晃了一下,失望地說,「我要是有腿,而不是這條拐杖,我會來求您?最好還是象過去一樣,我自己來幹,把糧食袋往車上一摔,趕馬就走!……這不是女人幹的活兒,我曉得,可你到哪裡找男人去?……所以才決意請女將出馬。您不準兒媳婦趕車,可上級對我們把難聽話都說盡了:戰士們需要糧食,我們卻完不成計劃。這樣下去怎麼行呢?」 我拖著長鞭朝他們走去,隊長看見了我,高興起來,顯然他是想出了什麼新點子。 「好啦,您要是擔心媳婦的安全,瞧,有她的小叔子保駕,」他高興地指著我說,「他決不會讓誰靠近她。可以不必猶豫啦!咱們的謝依特是好漢子。只有這些小夥子,咱們這些養家的,才真解決問題…… 媽媽不讓隊長把話說完: 「唉呀,瞧你象個什麼樣子,簡直成了流浪漢!」她數落起來。「瞧你那頭髮,毛蓬蓬的,……你爸爸也真是好樣的,給兒子剃剃頭都騰不出工夫……」 「就這樣好啦,今天就讓兒子和老人家親熱親熱,剃剃頭,」奧洛茲馬特機伶地接過母親的話頭說,「謝依特,今天你就留在家裡,把馬喂一喂,明天一早我就派給查密莉雅一輛車,你們一塊兒趕車。要給我記住,你可得負責她的安全。您就別擔心啦,家主娘,謝依特決不讓她受欺侮。既是這樣的話,我還再派丹尼亞爾同他們一塊兒。您是知道他的,是個很老實的後生,……就是剛從前方回來的那一個。就這樣吧,三個人一塊兒往車站運糧食,誰還敢動一動您的兒媳婦?對吧,謝依特?你覺得怎麼樣,我們想讓查密莉雅趕車,可你媽媽不同意,你要勸勸她!」 隊長的誇獎,以及他竟用對待成年人的態度同我商量問題,使我心裡美滋滋的。另外我立時想像著,能和查密莉雅一塊地趕車去車站該有多好。我於是擺出一到老成的樣子,對媽媽說: 「保證設事兒,怎麼,會有狼來把她吃掉還是怎的?」 我並且擺出老把式的神氣,煞有介事地從牙縫裡哧了一聲,大模大樣地晃著肩膀,拖了鞭子就走。 「唉呀,你可真行!」媽媽做出驚喜的樣子,但是她馬上氣憤地呵斥道,「糧吃不吃她,你怎麼知道?就出了你這塊聰明材料!」 「他不知道,誰知道?他是你們兩家的男子漢,很能幹,有兩下子!」奧洛茲馬特拼命講我的好話,他一面擔心地望著媽媽,怕她又固執下去。 可是媽媽沒有反駁他,只不過不知為什麼立時重重地歎了口氣,緩和了語氣說: 「這可算什麼男子漢,還是孩子哩,可就這樣也得白天黑夜地埋頭幹活,……我們那些叫人愛不夠的男子漢天知道在哪裡!家家空蕩蕩的,就好比營地上拔掉了帳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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