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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莫蒙這時正凍得抽搐成一團,跟謝大赫瑪特一起淌著冰冷的水將鋼纜朝前拖,而且他覺得奧羅茲庫爾好象饒過了他,正因此感到高興呢。「你饒了我這個老頭子吧,我不是有意的,」他在心裡對奧羅茲庫爾說。「昨天我實在出於無奈,才騎上馬跑到學校去接外孫。他沒爹沒娘,不能不憐借他啊。今天他就沒去上學。害起病來了。忘了吧,別計較吧。你跟我也不是外人。你以為,我不希望你和我女兒幸福嗎?要是真主開思,要是我能聽到我那女兒、也就是你妻子的新生嬰兒的哭聲,我就立地死去,也心甘情願。我敢發誓,我一定會高興得哭起來。但求你別欺侮我女兒,但求你對我別計較。要說幹活嗎,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幹下去。什麼事我都做得好好的。你只要說一聲就行……」

  奶奶站在河邊,打手勢,做樣子,向老頭子示意:「使勁幹吧,老頭子!你看,他饒了你了。你照我說的去做,一切都會平安無事的。」

  孩子在睡覺。他只醒過一次,是一聲槍響把他震醒的。隨後又睡著了。昨天夜裡又生病、又沒有睡好,他太困乏了;今天他就睡得很香、很安穩。他在睡夢中都感覺到,這會兒不發冷也不發燒了,自由自在地舒展著身體,躺在被窩裡有多麼舒服。要不是奶奶和別蓋伊姨媽的話,他恐怕還要睡很久的。她們儘量把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是拿碗盞時弄出了響聲,於是孩子醒了過來。

  「你拿著這個大碗。再拿一個盤子,」奶奶在前面房裡興致勃勃地小聲說。「我來拿桶和籮。唉呀,我的腰呀!真夠嗆。咱們幹了多少事啊。可是,謝天謝地,我太高興了。」

  「噢唷,這還用說,媽媽,我也太高興了。昨天我簡直不想活了。要不是古莉查瑪,我早就尋死了。」

  「可不能這樣想,」奶奶開導她說。「胡椒拿了沒有?走吧。是老天爺將禮物送上門,讓你們和好的。走吧,走吧。」

  臨出門時,別蓋伊姨媽在門口向奶奶問起孩子:

  「他還睡著嗎?」

  「讓他睡一會兒好啦,」奶奶回答說。「等肉燒好了,趁熱給他端一碗肉湯來。」

  孩子再也睡不著了。外面有很多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別伊蓋姨媽在笑,古莉查瑪和奶奶也一齊跟著她笑。

  還有一些不熟悉的聲音。「這大概是夜裡來的人,」孩子心想。「就是說,他們還沒走哩。」就是沒有聽到爺爺的聲音,也沒有看到爺爺。他在哪裡呢?在幹什麼呢?

  孩子聽著外面的聲音,盼著爺爺回來。他很想跟爺爺講講昨天他看到的鹿。冬天很快就要到了。應當在林子裡多給鹿留一些乾草。好讓它們吃。要把鹿養熟,讓它們一點不怕人,還要讓它們一直過河到這邊來,到院子裡來。來到這裡,要給它們吃一些它們頂喜歡吃的東西。真想知道,它們頂喜歡吃什麼呢?最好能把小鹿養熟,讓它跟著他到處跑。那才有意思哩!也許,還要跟他一起去上學呢……

  孩子在盼爺爺,可是爺爺沒有來。謝大赫瑪特卻忽然來了,不知因為什麼他非常開心。快活極了。他搖搖晃晃,自己對自己笑著。他來到眼前,一股酒氣沖人的鼻子。孩子很不喜歡這種又臭又辣的氣味,聞到這種氣味,就想起奧羅茲庫爾的蠻橫,想起爺爺和別蓋伊姨媽的苦楚。但謝大赫瑪特和奧羅茲庫爾不同,他喝了酒,就變得和氣、高興起來,而且完全成了一個十分隨和、傻裡傻氣的人,雖然他清醒時也算不上聰明。在這種時候,在他和莫蒙爺爺之間常常會有大致如下的一番對話:

  「謝大赫瑪特,你傻笑什麼?打架打夠了嗎?」

  「大爺,我太喜歡你了!說真話,大爺,我拿你當親爹看。」

  「唉.你年紀輕輕的,真可錯呀!別的小夥子都會開汽車,可是你連自己的舌頭都擺弄不好。我要是在你這樣年紀,至少也要坐坐拖拉機。」

  「大爺,部隊首長對我說過,我在這方面不行。不過,大爺,我是步兵,沒有步兵,到哪裡都不行……」

  「還步兵哩!你是懶蛋,不是步兵。可是,你看你老婆……老天爺沒長眼睛。有一百個象你這樣的人,也抵不上一個古莉查瑪。」

  「所以,大爺,我們就呆在這裡好,因為在這裡只有我一個,她也是一個。」

  「跟你沒有什麼好講的!身子結實得象一頭牛,可是,腦筋呢……」莫蒙爺爺失望地將手一摔。

  「哞哞哞……」謝大赫瑪特學起牛叫,跟在老人家後面笑著。

  走了幾步,又在院子當中站了下來,唱起他那支古裡古怪的、不知從哪裡聽來的歌:

  我騎紅馬下了紅山,

  叫一聲穿紅衣老闆:

  請你把門兒開開,

  快點兒把紅酒拿來!

  我騎褐牛下了褐山,

  叫一聲穿褐衣老闆:

  請你把門兒開開,

  快點兒把褐酒拿來!……

  可以這樣沒完沒了地唱下去,因為他下山可以騎駱駝、騎公雞、騎老鼠、騎烏龜,可以騎一切能走動的東西。喝醉了的謝大赫瑪特甚至比清醒時更叫孩子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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