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特瑪托夫 > 白輪船 | 上頁 下頁 |
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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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知為什麼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接著又一齊去看那幾頭順著陡峭的小路越走越遠的鹿。鹿一個跟著一個,正在朝陡峭的岸上攀登。褐色的大公鹿倔傲地擎著它那威武的大角,走在最前面,隨後是沒長角的小鹿,殿后的是長角鹿媽媽。在純淨的粘土斷層背景上,三頭鹿的身影顯得非常清晰、非常優美。鹿的每一動作、每一步都歷歷在目。 「嘿,真美啊!」司機不禁讚歎起來。這是個暴眼睛的年輕小夥子,樣子非常斯文。「真可惜,沒有帶照相機,要不然的話……」 「好啦,美,美夠了,」奧羅茲庫爾不以為然地打斷了他的話。「別站著了。美不能當飯吃。你快把汽車朝河邊倒開,開進水裡,儘量開近些。謝大赫瑪特,你脫掉靴子,」他吩咐說。他覺得自己大權在提,心裡得意極了。「你也去,」他又指揮司機。「你們去把纜繩拴到木頭上。動作快一點。還有事情呢。」 謝大赫瑪特使勁脫腳上的靴子。靴子太緊了。 「別發愣,去幫幫他,」奶奶暗暗地捅了捅老頭子。「你也脫掉靴子,也下水去,」她惡狠狠地小聲催促他。 莫蒙爺爺跑去幫謝大赫瑪特脫下靴子,自己也很快地脫掉靴子。這時,奧羅茲庫爾和科克泰在指揮汽車: 「朝這邊,朝這邊來。」 「往左邊一點兒,往左。就這樣。」 「再開近點兒。」 走在小路上的鹿聽到下面又傳來不習慣的汽車馬達聲,加快了步子。慌慌張張地回頭望了幾次,就跳上陡岸,鑽進樺樹林裡。 「啊,跑掉啦!」科克泰好象猛醒過來。他的叫聲帶著一種惋惜的意味,就好象已經到手的東西又跑掉了。 「沒關係,跑不掉的!」奧羅茲庫爾猜到了他的意思,並且因此很得意,就誇口說。「今天晚上你別走啦,我來訪客。算你有口福。我請你好好地吃一頓。」他哈哈大笑,拍了拍朋友的肩膀。奧羅茲庫爾也會高興的。 「好的,要是這樣的話,那我遵命,——你既然請我,我就叨光了,」粗壯的科克泰表示接受邀請。他笑得露出了黃黃的大板牙。 汽車已經開到河邊,後輪有一半已經在水裡。司機不敢冒險再往深處開了。現在得把纜繩拉到木頭跟前。要是纜繩夠長的話,用不著費多大的事,就可以把木頭從水底石頭夾縫里拉出來了。 纜繩是鋼絲編的,又長又重。必須下到水裡,把纜繩拖到木頭跟前。司機很不情願地脫著靴子,擔心地望著河水。他還沒有最後拿定主意:穿了靴子下水好呢,還是脫掉靴子好?「恐怕還是光著腳好,」他想。「反正水是要灌進靴筒的。水這樣深,差不多要到大腿了。水要是灌進靴筒,就得穿一整天濕靴子。」可是,他也想像得出,這會兒河裡的水該有多冷。於是莫蒙爺爺就抓住了這一時機。 「孩子,你別脫靴子了,」他跑到司機跟前說。「我和謝大赫瑪特下去好啦。」 「這可使不得,老大爺,」司機不好意思地推卻說。 「你是客人,我們是自家人,你就開車好啦,」莫蒙爺爺勸他說。 當莫蒙爺爺和謝大赫瑪特將短棒穿過繞成圈兒的鋼纜,拖到水裡去的時候,謝大赫瑪特尖著嗓門兒喊叫起來: 「哎呀呀,這哪裡是水,這是冰!」 奧羅茲庫爾和科克泰大大咧咧地笑著,給他打氣: 「忍一忍,忍一忍吧!等會兒有東西給你暖身子!」 莫蒙爺爺卻一聲不響。那徹骨的寒冷他甚至都沒有感覺到。為了儘量不引起注意,他將頭縮著,一面光著腳在溜滑的水底石頭上走,一面只顧禱告真主,但願奧羅茲庫爾不要叫他回去,不要攆他走,不要當著眾人臭駡他,但願能澆過他這個不幸的糊塗老頭子…… 奧羅茲庫爾也什麼都沒有說。他仿佛沒有注意到莫蒙在陪小心,沒有注意到這個人。然而心中卻洋洋得意,覺得他終於把造反的老頭子制服了。「這樣就對了,」奧羅茲庫爾陰險地暗笑著,「爬過來,跪在我的腳下了。可惜我的職權還不大,要不然,再神氣的人我都能制得服服帖帖的!不管有多神氣,我都能叫他們在地上爬。就給我一個集體農莊或者國營農場也好。我一定能管得好好的。現在的領導人對老百姓太縱容了。可是自己還要抱怨,說大家對主席不尊重啦,對場長不尊重啦。隨便哪一個放羊的,都要跟領導人平起平坐。糊塗蛋,不配掌權!難道對待底下人能夠這樣嗎?從前的時候,人頭紛紛落地,可是沒有人敢吱一聲。那才象個樣子!可是現在又怎樣呢?連頂窩囊的人也頂撞起人來了。好吧,你就給我爬吧,爬吧,」奧羅茲庫爾得意地擔著,只是偶爾朝莫蒙望上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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