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特瑪托夫 > 白輪船 | 上頁 下頁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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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樣呢?鹿就是鹿唄。剛才人可是差點兒把命送掉。有什麼好開心的?要是鹿的話,那就是從山那邊跑過來的。在山那邊,就是說,在哈薩克斯坦的森林裡,聽說還養著鹿。那邊也是保護林。可能,鹿也是受保護的東西。鹿來了就來了好啦。幹我們什麼事?哈薩克斯坦跟我們不相干。」 「鹿也許要住在咱們這裡呢?」莫蒙爺爺幻想起來。「能住下來就好了……」 「好啦,扯夠了!」奧羅茲庫爾打斷他的話。「走吧。」 他們還得拖著木頭朝下走很久,然後還要用馬拖著木頭過河。過河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要是能平安無事地將木頭施過了河,然後還要再弄到一座小丘跟前,等汽車來這裡裝運。 唉,要花多少力氣啊!…… 奧羅茲庫爾覺得自己實在倒黴。他覺得周圍的一切安排得很沒有道理。那些山,全都無知無覺,既沒有什麼盼頭,又沒有什麼不如意的事,一天到晚就那樣呆著;森林進入秋天,然後又進入冬天,這都沒有什麼難的。連寒鴉都夠自在的,想怎樣飛就怎樣飛,想怎樣叫就怎樣叫。就說鹿,如果真的是鹿的話,那就是從山那邊來的,它們在森林裡想怎樣跑就怎樣跑,想往哪裡跑就往哪裡跑。在城市裡,人們無憂無慮地在柏油馬路上溜達,坐小汽車,下館子,天天在尋歡作樂。可是命運偏偏將他拋到這山溝裡,他真倒黴……就連這個快腿莫蒙,他的這個沒出息的丈人,也比他幸福些,因為他相信故事。他是個稀裡糊塗的人。糊塗蛋對生活總是滿意的。 奧羅茲庫爾對自己的生活是十分痛垠的。這種生活不如他的意。這樣的生活該是快腿莫蒙這樣的人過的。莫蒙他還要什麼呢?他活多久,就彎腰弓背地幹多久,天天干,沒有休歇。這一輩子沒有一個人聽他管,他可是要聽所有的人管,甚至他的老婆子都管著他,他對她都不敢回嘴。這樣的倒黴鬼聽聽故事就夠高興的了。在森林裡看到鹿,快活得連眼淚都流出來啦,就好象通上了他跑遍世界找了一百年的親兄弟似的。 唉,有什麼好說的!…… 他們終於踏上最後一道地界,從這裡再走很長的一段陡坡就到河邊了。他們停下來休息。 河那邊,護林所的院子裡,奧羅茲庫爾的房子前面有什麼東西在冒煙。從冒的煙可以猜出來,那是茶炊。就是說,老婆已經在等他了。奧羅茲庫爾想到這裡,並不感到痛快。他張大了嘴在喘氣,還是感到氣悶。胸口作痛,頭嗡嗡價響,心撲騰撲騰直跳。額頭上的汗水直住眼睛裡流。面前還有一段很長很陡的坡要走。在家裡等他的是不會生孩子的老婆。哼,她燒茶炊,想討他喜歡呢……他忽然一時性起,想沖過去朝那只大肚子菜炊踢上一腳,讓它見鬼去。然後朝老婆撲過去,打她一頓,朝死裡打,打她個頭破血流。他仿佛聽到老婆在嚎叫,在詛咒自己的苦命,他心裡感到舒坦起來。他心想:「讓她去,讓她哭叫去好啦!我不快活,幹嗎要讓她快活?」 他的思路被莫蒙打斷了。 「孩子,我簡直忘了,」莫蒙猛然想起了外孫,連忙朝奧羅茲庫爾走去。「我該到學校去接小孩子了。已經放學了。」 「放學了又怎樣呢?」奧羅茲庫爾故意不動聲色地說。 「孩子,你別生氣。咱們把木頭放在這裡。咱們下去。你回家去吃飯。我趁這個時候騎馬到學校去。把孩子接回家。然後咱們再回來把木頭放過河。」 「老頭于,你想了很久,才想出這個主意吧?」奧羅茲庫爾刻薄地說。 「小孩子要哭的呀。」 「哭又怎麼樣?」奧羅茲庫爾火了。這一下子他有藉口可以好好地教訓一下老頭子了。奧羅茲庫爾一天來想方設法找他的碴兒,現在他倒自己送上門來了。「他哭,咱們就可以把事情丟下?早晨,你蒙混人,送他去上學。送去就送去好啦。現在又要到學校去接?那我怎麼辦?咱們在這裡是鬧著玩兒的?」 「孩子,別這樣,」莫蒙央告說。「今天是這樣的口幹嘛。我倒沒什麼,可是小孩子要等,在這樣的日子裡會哭的……」 「什麼這樣的日子?這日子有什麼特別的?」 「今天鹿回來了。為什麼要在這樣的日子……」 奧羅茲庫爾愣住了,他驚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已經忘記那幾頭鹿了。當他在紮人的樹棵子裡滾著,當他嚇得魂不附體的時候,仿佛有幾頭鹿象閃電、象夢幻一樣問過去的。那時從斜坡上朝下滾的木頭隨時都可能將他砸扁。他才沒有心思去理會那幾頭鹿和老頭子的廢話哩。 「你把我當成什麼啦?」他惡狠狠地沖著老頭子的臉低聲說。「可惜,你沒有鬍子,要不然我就扯你的鬍子,叫你明白明白別人都不比你蠢。你那幾頭鹿算個屁!我可不管你這一套。你還是少給我囉嗦。放木頭去!咱們不把木頭施過河,你什麼也休想。誰去上學,誰在那裡哭,我才不管。夠了,走吧……」 莫蒙象往常一樣,又順從了。他明白,不把木頭拖到地點,他是逃不出奧羅茲庫爾的掌心的,於是又不聲不響地拼命幹了起來。他再不說一句話,雖然他心裡急得想叫出來。外孫正在學校外面等他呢。孩子們都各自回家了,只有他那孤苦伶仃的外孫一個人在望著大路,等爺爺去接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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