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威爾 > 向加泰羅尼亞致敬 | 上頁 下頁
四十四


  全國勞工聯盟的成員進行了抵抗,他們一層層向上撤退,直到退守樓頂。這期間,外面的加泰羅尼亞廣場上聚集了大群的民眾。……這件事做得非常隱蔽,但四處謠傳,政府要對付無政府主義者。街道上到處是拿著武器的人。……到傍晚時,每一個工人中心和政府大樓前都設了路障,十點,有人開了火,第一輛救護車呼嘯著穿過大街。到第二天黎明,整個巴塞羅那陷入了槍戰。……隨著時間的推移,死亡人數超過了一百人,不用說也可以猜到發生了什麼。無政府主義的全國勞工聯盟和勞工總會表面上並沒有「站出來,走上街頭」。

  他們躲在街壘後,認為有權射擊開闊街道上任何攜帶武器的人,並小心謹慎地觀望局勢。……藏在帕索斯後的散兵游勇,通常是法西斯分子。他們從房頂射出子彈,沒有什麼特定的目標,只是盡可能加劇普遍的恐慌情緒。這樣,局勢不可避免地惡化了,升級為暴亂。……然而,到星期三晚上,叛亂背後的幕後主使人開始顯露出來。所有的牆上都貼上了煽動性的海報,呼籲人們立即進行革命,推翻共和國和社會主義的領導人。杜魯提之友在上面署了名。星期四早上,無政府主義的日報否認知道這份海報,也不同情其內容。但馬統工黨的報紙《戰鬥》重印了這份文件,並予以高度讚揚。巴塞羅那這一西班牙的重要城市,於是由於內奸利用了這一顛覆組織,陷入血腥之中。

  這與上面我所摘錄的共產黨的說法並不完全一致,但我們看到,即使事實就是這樣,它也自相矛盾。這個事件一開始被描述為「托洛茨基主義者的叛亂」,但接下來的內容卻表明,起因是由於有人襲擊了電話大樓,以及人們普遍相信政府要對付無政府主義者。城市中到處都是全國勞工聯盟和勞工總會的街壘,兩天后出現煽動性的海報(實際上是傳單),文章暗示海報是整個事件的導火索,這裡因果就倒置了。而且還有一個非常嚴重的誤導。蘭登-戴維斯先生把杜魯提之友和自由主義青年党描述為馬統工黨控制的組織。

  實際上,前兩者都是無政府主義組織,與馬統工黨沒有任何聯繫。自由主義青年党是無政府主義的青年聯盟,杜魯提之友則是F.A.I.內的一個小組織,通常極端仇視馬統工黨。據目前我的發現,馬統工黨中沒有任何人是這兩個組織的成員。如果的確如此,那麼我們就幾乎可以同樣當真地說,社會主義聯盟是由英國自由黨「控制」的組織了。難道蘭登-戴維斯先生不知道這一點嗎?如果他不知道,就應當更謹慎地記述這一非常複雜的題目。

  我不是在攻擊蘭登-戴維斯先生不誠實。但必須承認,戰鬥一結束,也就是他在能夠開始認真的調查之前,他就離開了巴塞羅那。整篇報道中有清楚的跡象表明他接受了「托洛茨基主義者的叛亂」這一官方說法,卻沒有進行充分的證實。甚至在我引用的段落裡,這一點也很明顯。「到傍晚」街壘構築了起來,「十點」有人首先開了火。這些都不是親眼所見後的記述。你看過文章後會認為,等敵人修好了街壘,然後你才開始向他射擊,這是正常的做法。之所以有這個假定的印象,是因為在路障修好後,過了數小時,才首先有人開火。

  而實際上,反過來倒是有可能的。其實我和其他很多人是早在下午就開始看到開火的。此外,還有一些零星分散的人,「通常是法西斯分子」,從房頂開槍。蘭登-戴維斯沒有解釋自己如何知道這些人的底細。他大概沒有爬到屋頂上詢問這些人。他只是重述了自己所聽到的東西,並且因為這與官方的說法相吻合,也就沒有必要加以質疑。實際上,他在文章開頭很不小心地提到了宣傳部長,這也就告訴了我們他的大部分消息的一個可能來源。

  在西班牙的外國記者完全處於宣傳部長的左右之下,雖然人們認為,一提到宣傳部長的名字,就會引起充分的警惕。當然,宣傳部長也許會像,比如說,已故的卡爾森勳爵客觀地描述1916年的都柏林起義那樣,客觀地描述出現在巴塞羅那的危急情況。

  西班牙共產黨對巴塞羅那之戰的說法不能當真,上面我已經給出了幾點理由。此外,對於人們普遍指控馬統工黨是收受了佛朗哥和希特勒好處的秘密法西斯組織,我還必須說幾句。

  共產黨的媒體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個指控,特別是自1937年年初起。這是官方共產黨在世界範圍內反對「托洛茨基主義」的行動之一,馬統工黨被認為是其在西班牙的代表。「托洛茨基主義」,根據《紅色陣線》(巴倫西亞的一份共產黨報紙)的說法,「不是一種政治學說。托洛茨基主義是一個官方的資本主義組織,一個法西斯恐怖分子的團夥,從事反人民的犯罪和破壞活動。」馬統工黨是與法西斯結盟的托洛茨基主義組織,是「佛朗哥第五縱隊」的成員。從一開始就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指控沒有任何證據的支持,而只是權威腔調的斷言,充滿了人身攻擊和中傷的味道,對由此可能給戰爭帶來的影響,也是極不負責任的。

  與詆毀中傷馬統工黨相比,許多共產黨的作者似乎認為洩露軍事機密無關緊要。例如,在二月份的一期《每日工人報》中,竟然允許一個作者(威妮弗雷德·貝茨)稱,馬統工黨駐紮在前線的軍隊只有所號稱的一半多。這並不是事實,但這位作者大概是相信的。因此,通過報紙的大量發行,她和《每日工人報》非常願意向敵人傳遞許多最重要的信息。在《新共和國報》上,拉爾夫·貝茨先生稱馬統工党的士兵「與法西斯分子在荒無人煙之地踢足球」,而實際上他們那時正遭受重大的傷亡,其中就包括許多我自己的朋友。此外,先是在馬德裡,然後是在巴塞羅那,還廣泛流傳著一幅惡毒的漫畫。在漫畫中,馬統工黨拿著錘子和鐮刀,假面具滑了下來,露出帶有納粹卐標誌的嘴臉。

  如果政府沒有真正處於共產黨的控制之下,就不會在戰時允許這種圖片流傳。它要蓄意打擊的,不僅僅是馬統工黨民兵的士氣,而且是那些恰巧與其靠得很近的黨派的士氣;因為如果有人告訴你,與你並肩作戰的人是叛徒時,這不會令人歡欣鼓舞。實際上,我懷疑來自後方的辱駡是否真的能有效地打擊馬統工黨民兵的士氣。但可以肯定地說,這樣做是有計劃的,我們不得不認為,那些對此負責的人已經把政治性的惡意擺在了反法西斯聯盟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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