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威爾 > 向加泰羅尼亞致敬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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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來的第二個晚上,我們在托爾費邊等候新的進攻命令,但在最後一刻我們通過無線電接到取消進攻的命令。在我們等候進攻的那個穀倉裡,地面上有一層薄薄的谷糠,穀糠下面則是厚厚的一層動物骨骼,其中既有牛骨也有人骨。這裡到處都是老鼠。這些污穢肮髒的傢伙遍地亂竄。如果說我生平有一件勝過一切的厭惡之事,那就是有只老鼠在黑暗中從我身上爬過。我抓住了其中的一隻並予以一記重擊,將它摔死在地。 接著,我們又在靠近法西斯分子陣地只有五六十碼的地方等候新的進攻命令。一大批男子漢貓著腰隱蔽在一條溝渠中,他們槍上刺刀的鋒芒若隱若現,他們的眼白在黑暗中閃光。蹲在我們後面的有柯普、本傑明還有另一個人,那個人的肩上背了一部無線電接受器。在西面的地平線上,每隔數秒鐘就有大炮的玫瑰色閃光,緊接著又是一次巨大的爆炸聲。無線電接受器裡傳來一陣撲撲撲的噪音,如同耳語一般命令我們一有適當機會就立即撤退。我們這樣做了,但還不夠快。 J.C.I.(馬統工党的青年同盟[theYoutuLeague],相當於加聯社党下屬的J.S.U.[加泰羅尼亞聯合社會黨青年同盟])的十二個可憐的孩子們,由於離法西斯分子陣地僅四十碼,遲至黎明時分,也沒找到機會脫身。他們只好又在那裡隱蔽了一整天,身上只蓋了少許野草,只要稍稍一下,法西斯分子就會向那裡開槍。一直挨到了黃昏,他們被打死七人,其餘五人總算利用夜色作掩護逃回了自己的陣地。 在此後的很多個黎明中,我們都能聽到韋斯卡另一側無政府主義者發動攻擊的槍炮聲。那聲音總是非常相像。但有一天淩晨的某個時刻,突然從那邊傳來數十枚炸彈同時爆炸的巨大轟鳴聲——數英里以外都如臨現場的那惡魔般撕心裂肺的爆炸聲——緊接著的是無數來複槍和機關槍的持續咆哮,這是一種帶有沉重起伏節奏的、與鼓點有著奇特相似之處的聲音。從炮火的激烈程度上來說,這場戰鬥應該震撼了韋斯卡圍困戰的整個戰線,照理說,我們也應該緊緊張張地沖進戰壕,疲憊困倦地斜臥在壕溝前的胸牆上,與此同時,敵人也會立即慌張草率、漫無目標地向我的頭頂上方開槍掃射。 白天,轟鳴的槍炮聲斷斷續續。托爾費邊現在是我們的野戰廚房,牆壁上彈痕累累,有些部分已被摧毀了。說起來真是那以思議,當你在安全距離觀看炮火時,你總是希望炮手能夠擊中目標,哪怕這目標包括你的正餐,還有你的一些同志。在那個上午,法西斯分子的大炮打得很准,也許操作這些大炮的是一些德國炮手。他們巧妙地對托爾費邊進行了交叉射擊①。一發炮彈落在它後面,一發炮彈落在它前面,接著嗖——啵,炸斷了的椽子躍向天空,一片纖閃石從空中向下掠過,就像缺角的撲克牌。第二顆炮彈削去了一座建築的一個角利落得像巨人用刀削出的那樣齊整。但廚師還是按時做出了正餐——這是一件非常值得讚美的英雄事蹟。 ---------------------------------------- ①指為測定距離而向目標試射的遠彈和近彈。 ----------------------------------------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那些見不著卻聽得到的火炮,似乎每一門都有自己獨特的個性。有兩門俄國製造的75毫米口徑的大炮,炮臺設在我們後面不遠的地方,不知何故,只要它們一開火,就會在我記憶中喚起這樣一幅畫面:一個胖子在打一隻高爾夫球。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俄制大炮——更準確地說,是聽到。它們的彈道非常低,速度非常快,以至於你在聽到大炮發射的轟鳴聲和炮彈飛行的嘶嘶聲時,幾乎同時就能聽到炮彈的爆炸聲。在蒙佛洛萊特的後方有兩門重型大炮,每天都要發射好多次那種深沉的、壓抑的咆哮聲,有如遠方被鎖住的怪獸發出的吼聲。在南部的阿拉貢群山中,政府軍去年強攻下一處中世紀的要塞(據說,這是歷史上第一次),要塞扼守通往韋斯卡的要道。要塞中有門重型大炮,其久遠歷史可以追溯至十九世紀。 這門大炮發射出來的巨大炮彈的飛行嘯音是那麼斯文優雅,以至於使你感到確有把握可以跟在它後面奔跑,並且追上它。這門大炮的炮彈在飛行時所發出的聲音,與一個人騎在自行車上吹出來的口哨聲再像不過了。迫擊炮,儘管口徑比較小,但其炮彈飛行的聲音卻是所有炮彈飛行聲中最令人討厭的。炮擊炮彈實際上一種有翼魚雷,樣子像酒吧裡投擲的飛鏢,個頭與一夸脫容量的瓶子大致相當;這種炮彈爆炸時會發出惡魔般的金屬爆炸聲,如同某種用生鐵鑄造的巨球在鐵砧上被打擊得粉碎時發出的那種聲音。 我方飛機投下的空投魚雷爆炸時,所發出的巨大的、回音不絕的轟鳴聲,甚至使得兩英里外的地面都在顫抖。法西斯分子的防空炮火在天空中爆炸時,如同劣質水墨畫出的小小雲朵,在天空中星羅棋佈,但我從未看到它們在一千碼距離內接近過任何一架飛機。當一架飛機突然俯衝並用機關槍射擊時,那聲音從下面聽起來就像是一群鴿子拍翅膀的聲音。 在我們這一段戰線中沒有發生多少事。在我們右側200碼處,那裡的法西斯分子陣地源源高出我方陣地,他們的狙擊手傷害了我方的不少同志。在我們左側200碼處的河流上有一座橋樑,法西斯分子正在用迫擊炮與那些在橋頭修築混凝土路障的人們進行戰鬥。那些邪惡的小炮彈嗖嗖地飛過去,咚——爆炸了!咚——爆炸了!當它們落在瀝青路面上時,發出了雙倍的惡魔般的噪音。 你可以站在100碼外——這是極其安全的距離——觀看從地面上升起的柱狀的和如同魔法樹般迅速飛騰空中的黑煙。在白天,那些待在橋樑附近的可憐的民兵戰士,大部分時間都蜷縮在戰壕側面他們自己挖的藏身洞中。但這裡的人員傷亡比事先預料的要少得多,而且路障正在有序地建造起來,混凝土鑄成了兩英尺厚的護牆,並為兩挺機關槍和一門小型野戰炮預留了射擊孔。此外,他們還用舊床架加強混凝土護牆的強度,顯然,舊床架已經是他們能夠找到的唯一合適的鐵製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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