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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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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醫生,」弗洛裡說,「你覺得,我們來這個國家,除了偷盜,還能有什麼目的?道理很簡單,當官的控制住緬甸人,而做生意的就來掏他們的腰包。比方說吧,要不是這個國家控制在英國人手裡,你覺得我的公司還能拿到木材合同嗎?還有別的木材公司、石油公司、礦主、種植園主、商人,不都是這樣嗎?假如米環公司沒有政府在後頭給它撐腰的話,它能一直這樣矇騙那些可憐的農民嗎?大英帝國就是一部為英國人提供貿易壟斷的機器——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在幫那群猶太人和蘇格蘭人。」 「我的朋友,聽到您這麼說,我感到很可悲,真的很可悲。您說你們到這兒是來做生意的?沒錯,這一點不假。緬甸人靠自己會做生意嗎?他們能造機器、造輪船、修鐵路、修公路嗎?沒有你們,他們什麼也幹不了。要是英國人不在這兒的話,緬甸的樹林會怎麼樣?會馬上賣給日本人,日本人則會一通兒亂伐,毀了樹林的。可事實恰恰相反,在你們手裡,林子越來越好。你們的商人開發我國的資源,而你們的官員則出自純粹的公德心,使我們得以教化,將我們提升到同他們一樣的水平。」 「這都是瞎說,我親愛的醫生。我們教會年輕人喝威士忌和踢足球,這我承認,可再沒其他可提的了。瞧瞧我們的學校——簡直就是廉價職員的工廠。我們從來就沒教過印度人一樣有用的手藝技術。因為我們不敢哪,害怕行業內競爭。我們甚至搞垮了很多行業。如今上哪兒去找印度棉布?當年大約在四十年代,他們在印度建造遠洋船隻,而且還為其配備人手。而現在你們連一艘能出海的漁船都造不了。早在十八世紀,印度人造的火炮至少能達到歐洲標準。現在呢,在我們來到印度一百五十年之後,你們整個大陸連個黃銅彈殼都造不出來。那些真正快速發展起來的東方民族,都是獨立的民族。我不想舉日本的例子,但是你看暹羅——」 醫生情緒激動地擺了擺手。他總是在爭辯到這兒的時候就打斷對方(因為通常情況下,後面的內容總是老一套,幾乎一字不差),暹羅的例子讓他感覺很礙事。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你忘了東方人的性格了。我們這麼冷漠、迷信,怎麼可能發展得起來呢?你們至少給我們帶來了法律和秩序。始終不渝的英國公正,以及英國統治下的和平。」 「英國統治下的瘟疫,醫生,英國統治下的瘟疫才是適當的叫法。而且不管怎麼說,這和平到底是為了誰呢?是為了那些放債人和律師的。我們當然維持印度的和平,這是為了我們自身的利益呀,所有這些法律、秩序什麼的,說到底等於什麼?更多的銀行和監獄——僅此而已。」 「多可怕的歪曲啊!」醫生喊道,「難道監獄就不需要了嗎?而且你們給我們帶來的光有監獄嗎?想想錫袍王錫袍(1858-1916),緬甸國王,1878-1885年在位。1885年12月,英國派兵攻佔緬甸首府曼德勒,俘虜了錫袍王夫婦,並于次年1月宣佈將北緬併入印度。——譯者注時代的緬甸吧,到處是污垢、酷刑、愚昧,如今您再看看您身邊。就說陽臺外面吧——你看那家醫院,還有右邊的學校、警察局。看看整個現代進步的勃發吧!」 「我當然並不否認,」弗洛裡說,「我們確實在某些方面把這個國家變得現代化了一些。我們不得不如此啊。事實上,我們還沒完蛋,就會毀了整個緬甸的民族文化。我們並不是在教化緬甸人,我們只是把自身的污垢傳播給他們。最終結果是什麼呢,是你所說的現代進步的勃發嗎?不過是我那些破爛留聲機和圓頂禮帽罷了。有時候,我感覺再過上二百年,所有這些——」他沖著遠方的地平線蹺了蹺腳,「所有這些都會消失的——樹林、村莊、寺廟、佛塔,統統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粉紅色的住宅,每隔五十碼一座;那些山上全都是,一直望不到邊,一座接著一座,所有的留聲機放著同樣的曲調。樹林也被伐光了——搗成紙漿,用來印《世界新聞報》,或者鋸成留聲機盒。可是樹木是會報復的,就像《野鴨子》上的那個老夥計說的。你肯定讀過易蔔生吧?」 「啊,沒有,弗洛裡先生,唉!就是那個偉大的天才吧,你們那位傑出的肖伯納這樣稱呼他。要報復就報復吧。可是我的朋友,您沒有看到的是,你們的文明再不濟對我們也是一種進步。留聲機、圓頂禮帽、《世界新聞報》——所有這一切,都比東方人可怕的惰性要強。我把英國人,哪怕是最平庸的,也看成是——看成是——」醫生開始找合適的措辭,結果找到了一個,可能出自史蒂文森——「看成是進步征程上的領路人。」 「我可不這麼看。我覺得他們就是一種與時代同步、注重保健、自鳴得意的寄生蟲。滿世界到處爬,建造監獄。他們建起一座監獄,就稱之為進步。」他不無遺憾地補充道——因為醫生並不能領會其中的暗指。 「我的朋友,你顯然是在揪著監獄這個話題不放!不妨想想貴國國人還有其他成就。他們修建道路,他們灌溉荒漠,他們戰勝饑荒,他們創建學校,他們建立醫院,他們同瘟疫、霍亂、麻風、天花、性病作鬥爭——」 「這都是他們自己帶來的,」弗洛裡插言道。 「不是的,先生!」醫生反駁說,並且急著要為自己的同胞爭取這份殊榮。「不是的,先生,是印度人把性病帶入這個國家的。印度人傳入疾病,而英國人治療疾病。這足以抗辯您的悲觀情緒和煽動思想。」 「好吧,醫生,我們總是意見不合。事實是,你總是喜歡一切現代的進步事物,而我卻樂於看到略微有點腐朽的東西。我覺得錫袍王時代的緬甸倒可能更加適合我。我還是那句老話,要說我們帶來了文明的影響,那也不過是一種更大規模的掠奪而已。假如划不來的話,我們早就拔腿走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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