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威爾 > 緬甸歲月 | 上頁 下頁


  「啊,扯淡!」埃利斯說道,他根本不把麥克格雷格先生的職位當回事兒。「管他們是黑鬼還是雅利安人,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反正我的意思就是,我們不想看見這家俱樂部裡有任何的黑皮。如果你採取投票表決方式的話,就會發現我們所有人一致反對——除非弗洛裡想要他那個親愛的夥伴維拉斯瓦米來,」他補充道。

  「說得對,說得對!」萊克斯蒂恩先生再次喊道。「你們瞧我的,我堅決投反對票。」

  麥克格雷格先生噘著嘴唇,樣子很是古怪。他如今的處境非常尷尬,因為推選土著會員並非他本人的主意,而是專員傳達的命令。然而他也不是喜歡推諉之人,因此他用一幅調解的口氣說道:

  「咱們將此事推遲到下次大會上討論好嗎?在此期間,我們可以做出更為成熟的考慮。現在,」他湊近桌子補充道,「誰跟我一起來點——嗯——酒精飲品?」

  管家被叫了上來,他們點了一些「酒精飲品」。天兒從未這麼熱過,人人都渴得要命。萊克斯蒂恩先生剛要準備點酒,看見太太眼神不對,只好聳了聳肩,悶悶不樂地說「我不要了」。他坐在那兒,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幅可憐兮兮的表情,看著萊克斯蒂恩太太喝下一杯加了杜松子的檸檬水。而麥克格雷格先生雖然簽單子要的酒,可喝的還是普通的檸檬水。在凱奧克他達的所有歐洲人當中,他是唯一的一位恪守在黃昏前絕不喝酒的人。

  「行啊」埃利斯嘟囔著說,腦門兒貼在桌子上,手裡煩躁地把弄著杯子。同麥克格雷格的爭執又讓他坐不住了。「行啊,但我堅持剛才說的話。這個俱樂部不要土著!就是因為在這種小事上一再地讓步,我們已經毀了大英帝國。這個國家暴亂橫行就是由於我們對他們太手軟了。唯一有效的政策,是把他們當成臭泥。這可是個關鍵時刻,能得到的威望,我們一點也不要放過。大家必須合起夥來,一起說:『我們是主人,你們是要飯的——』」埃利斯用他那小小的拇指向下按著,仿佛是在碾一隻蛆——「你們這些要飯的要安分守己!」

  「這不可能,老夥計,」韋斯特菲爾德說。「根本不可能。有紅頭文件綁著你,你能怎麼辦?這些土著叫花子可比我們懂法律。當面冒犯你,等你一要揍他,他扭頭就跑。除非你下定決心要收拾他,否則無能為力。可如果他們沒膽子跟你打的話,你又怎麼去收拾他?」

  「我們在曼德勒的長官總是說,」萊克斯蒂恩太太插言道,「最後我們還是要離開印度的。年輕人是不會再跑到這兒來的,幹上一輩子換來的只是粗魯無禮和忘恩負義。我們走就是了。到時候那些土著會求著咱們留下來的,咱們就說,『不行,給過你們機會了,是你們自己不把握的。現在好了,我們走,你們自己治理自己吧。』這樣的話,得給他們多大的教訓!」

  「都是那些法律法規的把咱們給毀了,」韋斯特菲爾德鬱悶地說。正是因為過於守法才導致印度帝國的覆亡,這是韋斯特菲爾德經常掛在嘴邊的話題。照他看來,能夠拯救帝國免於毀滅的,唯有來上一次大規模的叛亂,隨後施行軍事管制。「淨是些公報文件的,如今政府裡的印度人才是這個國家的統治者。咱們的氣數已盡了,能做的事情無非就是關掉商店,讓他們自作自受。」

  「我可不同意,絕對不同意,」埃利斯說。「只要我們想的話,完全可以在一個月內扭轉局面,僅僅需要一點點膽量而已。就說阿姆利則阿姆利則,印度西北部城市,英軍曾於1919年在此大肆屠殺印度民族主義分子。——譯者注吧,瞧他們後來服服帖帖那樣兒。戴爾雷吉納德·戴爾,率領英軍在阿姆利則屠殺印度人的將領,被人稱為」阿姆利則的屠戶「。——譯者注明白該怎麼對付他們。可憐的老戴爾!他幹的可是吃力不討好的活兒。英國國內的那些膽小鬼應該對此負責的。」

  其他人一片歎息,跟羅馬天主教集會上一提到瑪麗一世的時候所發出的歎息一模一樣。即使是對屠殺和戒嚴十分憎惡的麥克格雷格先生,聽到戴爾也直搖頭。

  「唉,可憐人啊!純屬佩吉特議員們的犧牲品,或許他們會發現自己的錯誤,但為時已晚了。」

  「我的老長官曾經講過這麼個故事,」韋斯特菲爾德說,「印度團裡有個上了年紀的陸軍士官長——有人問他假如英國人離開印度會怎麼樣。那個老夥計說——」

  弗洛裡把椅子推到後面,起身站了起來,這種言辭絕對不能——對,也決不應該再繼續下去了!他必須趁自己一時性起開始砸家具或者往畫上扔瓶子之前,馬上離開這個房間。這些枯燥無味、嗜酒如命、不明事理的肥豬!他們是不是想要模仿《布萊克伍德》雜誌上的那些劣等故事,一周又一周、一年又一年,一字不差地重複同一套惡毒的胡話?難道他們裡面就沒人想點新的東西可說?唉,這是什麼地方、什麼人哪!我們的文明——這種建築在威士忌、《布萊克伍德》雜誌、「波讓」繪畫上的邪惡文明,是多麼糟糕啊!上帝可憐可憐我們吧,畢竟我們都屬￿這種文明啊。

  弗洛裡可沒這麼說出來,而是極力地避免形之於色。他站在椅子旁邊,略微向眾人傾了傾身子,臉上說笑不笑的,一幅拿不准別人喜不喜歡自己的樣子。

  「恐怕我得走了,」他說,「很不湊巧,我在早飯前還有事情要料理。」

  「留下再喝點兒吧,老兄,」韋斯特菲爾德說道,「上午的時間還早呢。來杯杜松子酒,給你開開胃。」

  「不了,謝謝,我真得走了。來吧,弗勞。再見,萊克斯蒂恩太太。再見,各位。」

  「布克·華盛頓布克·華盛頓,美國黑人教育領袖。——譯者注退場了,這個黑鬼的朋友,」等弗洛裡沒影兒後,埃利斯說道。不管是誰,埃利斯總是喜歡待別人離開房間後說人家點壞話。「估計又去找維拉斯瓦米了。要不就是為了不交酒錢溜走。」

  「哦,這夥計還不賴。」韋斯特菲爾德說,「就是時不時來點兒布爾什維克的言論。不過你可別以為他是當真的。」

  「噢,的確是個很好的夥計。」麥克格雷格先生說。在印度的每個歐洲人都很注意職務和膚色,也都是好夥計,除非有時候做了非常惱人的事兒。這可算是個榮譽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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