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威爾 > 緬甸歲月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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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險倒是沒有,不過我們得慢慢來。我們要搞臭的不是一個倒黴的辦事員或者警察什麼的,我們要搞臭的是一名高級官員,而對於高級官員來說,即使他是印度人,畢竟也跟辦事員不一樣。怎麼整倒一個辦事員?簡單得很。控告他,來上二十幾個證人,免職,坐牢。但放在這兒可就行不通了。柔和地,柔和地,柔和才是我的招數。不要什麼醜聞,最重要的是不要什麼官方調查。絕對不可以有任何能夠讓對方反駁出來的控告,然而在三個月之內,我一定要讓全凱奧克他達的每個歐洲人都牢牢地相信,這位醫生是個惡棍。我告他什麼呢?受賄恐怕不行,醫生一般沒什麼人向他們行賄。那還有什麼呢?」 「咱們或許可以策劃一場監獄暴動,」巴森說,「作為主管,醫生是要擔責任的。」 「不行,這太危險了。我可不想讓監獄看守們四處放槍。而且代價也太大了。那麼很明顯,必須是不忠才好——民族主義啊,煽動性宣傳啊。我們必須要讓歐洲人相信,醫生懷有不忠的反英思想。這可比受賄嚴重多了,他們料到土著官員會受賄。而要是能讓他們懷疑他的忠心,哪怕只是暫時的,他也就完了。」 「要證明這個可太難了,」巴森提出異議,「醫生對歐洲人忠心耿耿,誰要是說他們什麼壞話,他馬上翻臉。他們很清楚,不是嗎?」 「可笑,可笑,」吳波金泰然說道,「沒有歐洲人去管什麼證據。如果一個人長著張黑皮膚的臉,那麼懷疑本身便是證據。幾封匿名信就能創造奇跡。只要堅持就行,指控、指控、不停地指控——這就是對付歐洲人的方法。一封接一封的匿名信,輪流發給每個歐洲人。然後他們的疑心就會被完全激發起來——」吳波金把一隻粗短的胳膊從身後抽出來,用拇指和中指打了個響指。他又補充道:「咱們就以《緬甸愛國報》的這篇文章開始。歐洲人看了肯定氣得發瘋。那麼下一步就是讓他們相信文章是出自醫生之手。」 「這很難辦,因為他在歐洲人當中有朋友。他們不管誰病了都去找他。今年冬天他剛治好了麥克格雷格先生的腸胃氣脹。我想他們都覺得他是個很聰明的醫生。」 「柯巴森,你對歐洲人的心理瞭解得太少了!如果歐洲人去找維拉斯瓦米,那僅僅是因為凱奧克他達沒有別的醫生。沒有哪個歐洲人會信任一個黑皮膚的人的,絕對沒有,有關匿名信,只要多發就行了,而我要讓他很快就眾叛親離。」 「有個弗洛裡先生,就是那個木材商,」巴森說道(他發成了「波裡先生」),「他跟醫生關係很親密。我看見他只要人在凱奧克他達,每天早晨都會去他家。有兩回他居然還請醫生一起吃飯。」 「啊,你總算說到點子上了。假如弗洛裡是他的朋友,那確實對我們妨害很大。一個印度人有了歐洲朋友,你就沒法搞垮他。因為他由此擁有了——他們愛用的是什麼詞來著?——聲譽。但只要一有麻煩,弗洛裡會馬上拋棄他這個朋友的。這些人對一名土著根本不會有什麼忠誠的。除此之外,我正好還知道,弗洛裡是個膽小鬼。我可以對付他。你的任務嘛,柯巴森,就是盯住麥克格雷格先生的一舉一動。他最近給專員寫信了嗎?我的意思是密信。」 「他兩天前寫過一封,可我們用蒸汽拆封後,發現沒什麼重要內容。」 「那好,我們會讓他有東西可寫的。一旦他開始懷疑醫生了,就該是搞我提過的那事兒的時候了。於是我們就可以——麥克格雷格先生怎麼說的來著?啊,對了,『一箭雙雕』。應該是一整群雕——哈哈!」 吳波金的笑聲很噁心,簡直是在從他肚子裡冒泡的聲音,就好像要準備咳嗽似的,可同時又快樂得像個孩子。他沒再提「那事兒」,因為這實在絕密,就是在陽臺上也不能談。巴森見會面已結束,便起身鞠了個九十度的躬,活像個折尺。 「先生還有別的需要做的嗎?」 「一定要保證麥克格雷格先生拿到一份《緬甸愛國報》。你最好告訴拉佩,叫他來一場腹瀉,別去辦公室了。我還需要他寫匿名信呢。暫時就這些事了。」 「那我可以走了嗎,先生?」 「願神與你同行,」吳波金心不在焉地說道,隨即又開始喊巴泰克。他絕不浪費一點時間。應付其他來客也沒花多少時間,包括那個村姑,他端詳了端詳她的臉,然後說不認識她,一分錢沒給便打發走了。現在該吃早飯了,每天這個時候,他的肚子就按點兒開始餓得發疼。他急切地喊: 「巴泰克!嗨,巴泰克!金金!我的早餐!快點兒,我快餓死了。」 客廳的簾子後面,一張桌子已經擺好,上面放著一大碗米飯,還有十幾個盤子,分別盛著咖喱、蝦幹和切好的青芒果。吳波金搖搖晃晃地走到桌前,咕噥了一聲坐將下來,馬上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他的老婆瑪金站在身後服侍他。她是個瘦瘦的女人,今年五十四歲,樣子和善,長著一張淡褐色、很像猿猴的臉。吳波金只顧自己吃飯,也沒留意她在身後。他用油膩的手指快速地把飯塞進嘴巴裡,碗底兒都快貼著鼻子了。他每次吃飯都速度奇快、情緒飽滿,吃的也極多。與其說是吃飯,還不如說是一種作樂,縱情於咖喱和米飯之中。吃完飯後,他就坐回去,打上幾個飽嗝,喊瑪金給自己拿來一支青色的緬甸捲煙。他從不抽英國煙,說它們不夠味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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