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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另一位文學巨匠也染有肺病,他就是D.H.勞倫斯。直到臨終,勞倫斯也一樣固執地稱自己的病狀是「支氣管問題」。奧威爾的康復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許他工作,不許他下地,大部分時間在病床上,他只有玩玩字謎遊戲,與同室的病友不咸不淡地聊上幾句。隔壁的小病房的病人回憶到,奧威爾是一個「不吭聲的人」,他的衣服外表很特別:一雙特大號的鞋,一件紅色翻領套頭毛衣,一件外套。這件外套掛在形銷骨立的他的身上,輕飄飄的。他唯一解悶的時候是當一群人接連不斷地看望他的時候。除了他的親密朋友康芒,赫彭斯托爾等之外,《阿黛菲》雜誌前任編輯馬克思·普洛曼和他的妻子多蘿西也來了,並且還帶來了小說家L.H.邁爾斯。邁爾斯在奧威爾的生活中扮演著相當重要的角色。陪同普洛曼夫婦一起來的還有約翰·斯克茨,他是一位保險經紀人。他們通過《爭論》雜誌打上交道的。奧威爾的《目睹巴塞羅那》就刊登在此份雜誌上。談話轉向國際形勢,奧威爾表示應該反對戰爭。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奧威爾在給南希·庫納德調查表的回復中曾草率地評價過斯蒂芬·斯彭德,康諾利竟帶著他來了。康諾利與斯彭德兩人同是一個名叫國際反法西斯聯合的新政治核心小組的發起者。如同以往一樣,面對面的交往使奧威爾良心開始感到不安,儘管對方僅僅在6個月之前還被他批駁得體無完膚。四月初,奧威爾寫信給斯彭德,就「言辭激烈的回復」表示歉意。對斯彭德的譭謗是由於「當時我同你私下裡不認識」。斯彭德被這個明顯的180度的轉彎弄得莫名其妙。他想知道,為什麼奧威爾要收回自己的攻擊之辭?難道僅僅因為兩人見了面?人與人之間的共鳴要比印刷出版的虛假的字詞重要,他斷然地對斯彭德說。「我見到你,即使我不太喜歡你,我也應該改變我的態度,因為你若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你會立即想到他是一個人,而不是賦予思想的漫畫中的人物。」

  《向加泰羅尼亞致敬》在4月底出版了。奧威爾對這本書寄予了厚望,甚至3個月後他還信心百倍,估計出版的冊數將達3000。一些評論為之鼓噪(《工人日報》上還發表了一篇猛烈抨擊的言論),但是儘管如此,這次卻是徹底的失敗。到年底,只賣出了700冊。直到他病逝,該書也沒再版。來自法國奧威爾的崇拜者戴夫特夫人的法語譯本直到1955年才得以出版。令人稍感安慰的是,銷書不暢與這本書的好壞沒多大干係。西班牙的這場衝突已進行了近2年了,關於戰爭的書籍也汗牛充棟。而且,政治觀點的戰壕也涇渭分明地反映在各派系的評論中,讓人感到極為荒唐。在書出版後的一周裡,奧威爾就寫信給《時代自由論叢》與《聽眾》,抱怨它們的誤導宣傳。他暗示說,《時代自由論叢》的評論者只是把這本書用作詆毀阿拉貢前線西班牙的預備役部隊的工具。《聽眾》的百分之八十的篇幅都在重申:統一工黨是法西斯第五縱隊。奧威爾在這場紛爭中贏了,評論家菲利普·喬丹遭到了編輯的公開的斥責,但奧威爾對這種故意的無禮還是感到憤怒。

  奧威爾因病離群索居,心情沮喪,他自信甚至可以這麼說他在自我欺騙,以為自己的病正在好轉。四月末他在信中向傑弗裡·戈爾訴說,他還在懷疑自己是否有病。當然,在普雷斯頓·霍爾他的體重有所增加,在他寫給傑弗裡·戈爾信之前,他的體重達到了163磅,但相對於他的個頭來說,他也算是太瘦了,瘦得讓人感到痛苦。他的身體狀況如此糟糕,疾病在他的生活中反復發作,那麼在病懨懨的軀體下的精神狀態又是怎樣呢?儘管手絹染有他吐出的鮮血,儘管救護車五次三番把他拉到醫院,但奧威爾是不是覺得醫生如此謹慎是沒有必要的呢?他是不是像勞倫斯一樣自己騙自己呢?無論如何,奧威爾的心底對自己的健康有一種淡泊的心態,一種超出肉體的冷漠,隱隱約約透露出非塵世的味道。後來他對鏈黴素的治療的描述充滿了科學的氣息,充滿了怪誕。對於朋友們來說,他可能一直是樂觀向上的,但6月初他才被允下床。但開始僅僅限於一天一小時,後來才增加到3個小時。5月初,他告訴傑克·康芒,他預計再在醫院裡待一、兩個月就可出院了。但實際上,他卻在普雷斯頓·霍爾醫院呆了整整一個夏天。

  然而,6月1日,他從療養院的主樓轉到了新舍。這裡專門接受已經過初步治療並慢慢恢復健康的病人。不久,他就在肯特郡的鄉下東遊西蕩了。帶著彌漫周身散漫的個性,他時而探足於聖彼德學院,時而閃現在艾利斯福特教區教堂,時而又驅車前往羅切斯特大教堂。他的一位病友還記得在一塊草地上見到他的情景:他正在觀察一對毛毛蟲在親吻著一根小樹枝。不難想像,奧威爾對於英國鄉村原有的生活在迅速地消退,感到由衷的惋惜之情,即使在這年夏天米德威鎮遊歷也難以擺脫這種懷舊情愫。在作品《遊上來吸口氣》中也能感到這種氛圍。但是,除此之外,奧威爾還在尋找別的什麼,那就是他妻子的一位密友:莉迪亞·傑克遜,後更名為「伊麗莎維達·芬」。她是俄國大作家契訶夫的作品的譯者。那年夏天,她曾來過普雷斯頓·霍爾一段時間。奧威爾衣冠楚楚,慵懶地躺在帆布折疊椅中。他向莉迪亞提出一道散散步。於是,在遠處的樓群中,一幕「尷尬的」情景出現了。

  回顧那次相遇,莉迪亞·傑克遜的回答斬釘截鐵。她一點也沒被奧威爾所吸引,當時他蒼白瘦弱的狀態就更不會吸引他了。另外,重要的是,她要對艾琳忠誠。她說她不會把這件事看得很重,這不過是一個病人的反常行為罷了。但顯然,事情遠非如此。公平地說,在奧威爾同艾琳婚姻的正式記錄的後面,還有另外的一個世界,在其中,情人間不可告人的私通與風流韻事存在著。我們知道在婚姻生活中,奧威爾沒有忠實於艾琳——他曾向朋友們承認過——他感情生活的隱私深不可測的。比如,他那時一直在追求布倫達·塞爾凱德,但毫無結果;在20世紀40年代早期,他還有其他扯也扯不清的逸事——有些事艾琳知道,更多的事是不知道的。如果說這些事情對奧威爾投下的是陰影,這也許又不正確,因為摻雜其間的是曖昧隱晦,難以捉摸。與莉迪亞·傑克遜的關係就是一個很有說服力的例子,光是信件就多達24封。若說她沒有被奧威爾勾引,並認為這樣對艾琳不好,(有記錄表明她曾對她的朋友的這樁婚姻表示惋惜)那麼她為何要繼續與他保持這種交往呢?在第2年奧威爾寫給她的信中,可能只是奧威爾對於合乎社會規範的浪漫禮節的一些看法,但讀後總讓人有一種兩人共謀的確定的感覺。這是這些信件的高明之處。

  1938年的夏天在慢慢走遠,奧威爾的醫生注意到他的身體狀況在不斷好轉。到7月初,他的體重達到了有史以來的最高紀錄:168磅。離開普雷斯頓·霍爾後去哪裡成為大家商談的話題。按照原來的計劃,他和艾琳要在英格蘭南部找一處「完美的」別墅繼續恢復健康,但費用每週不能超過7英鎊6便士。奧威爾胸部的傷口需要溫暖的氣候,最理想的就是在國外度過冬天(曾就法國的別墅探問過西裡爾·康諾利),但沒錢。在奧威爾恢復健康之前,是沒指望有額外的財源的。奧威爾一家的困境顯然在他們最親密的朋友圈中討論過。那年夏天,普洛曼一家透露,有一位匿名的捐助者(他就是L.H.邁爾斯)打算借給他們300英鎊,以支付這次國外之旅。奧威爾和艾琳接受了,他們並不知道邁爾斯的真實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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