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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西班牙無處不在——在他評論的書中〔西班牙的文學浪潮到20世紀30年代才慢慢平息下來〕;在他寄出的為政治嫌疑朋友辯護的信函中;在他撰寫的澄清英國新聞界誤傳的事實的文章中。可以推斷出,對於西班牙內戰新聞報道,奧威爾的立場觀點不是主流的,不是能夠被普遍接受的。英國大多數主流報紙或多或少支持佛朗哥。在少數支持西班牙政府的少數報刊中,的確有一些始終保持客觀報道的風格。〔首當推崇的是曼徹斯特衛報,奧威爾對其編輯讚賞有加〕其他的報刊,特別是每日工報,盲目聽從英國共產黨總部國王街的路線方針。與奧威爾唱反調的可稱為強硬的「左派」也有不同的形式。非聯盟工人党的左翼分子曾在西班牙作戰,他們個人未必對奧威爾存有敵意。他們不否認巴塞羅那的暴行在某種程度的真實性。但是,他們認為奧威爾的評價存在著嚴重的失誤。這基本就是肯尼思·辛克萊·勞特對他的控告。奧威爾確實認為支配人民戰線的是共產主義者,他的懷疑敵視態度為他瞭解共產主義者罩上了層層烏雲。他不承認馬克思聯盟工人黨代表的只是知識分子的分裂出來的一個小派別;他也不承認西班牙共和國真正的外來敵人是德國納粹和意大利法西斯。20世紀30年代中期歐洲勢力均衡時,當時只有蘇聯的扶持幫助才能使共和制的西班牙繼續存在下去。後來弗蘭克·弗蘭克福特講道,共產黨並未「出賣」西班牙革命,因為只有共產主義才能使革命充滿生機。因此,對於任何久經沙場的一個國際分隊的老兵來說,奧威爾急於揭露巴塞羅那大街小巷所發生的一切並不是他指責蘇聯干涉西班牙的充足理由。「我認為他對共產黨反感不是他向西班牙共和國潑汙的理由,」一個老兵訴說道。應該指出,這些是曾在西班牙戰鬥過的人們的觀點。他們清楚地明白戰爭進行時的複雜局面,對於奧威爾強調1937年早期共和國的社會主義出現的混亂,他們認為完全可以理解。

  還有一些馬克思主義批評家評論奧威爾。他們並未參加西班牙內戰,他們的結論在於服務於更為狹隘的意識形態,或者更確切地說,他們在為責備蘇聯進行開脫。比如,下面是雷蒙·威廉斯於1971年所寫的研究「現代大師」奧威爾的一段摘錄:

  大多數的歷史學家認為革命——主要是工聯主義但也有聯盟工人党參加——與一場殊死的戰爭不相干的。當時及事後,還有一些人甚至更過分,把革命說成對戰爭繼續進行所採取的一種蓄意破壞的行為。而只有少數人認為共和軍主力採取的革命鎮壓是一種與蘇維埃政策有關的權力政治。

  這篇摘錄後的30年,威廉斯已過世,他耕耘的整個馬克思主義史料的編纂研究已成為歷史塵埃。正如克裡斯多弗·希欽在他著名的無情剖析奧威爾《奧威爾的勝利》一書中指出,威廉斯的論斷多多少少讓人感到懷疑。這可能帶來這樣的疑問:大多數的「歷史學家」是誰?當然,「鎮壓」是一種方式,用來描述巴塞羅那街上蘇聯指揮下的敢死隊,大規模監禁,非法審判和當場處決等的存在。現在出現了「與蘇聯政策有些關係」的溫和論調,好像1937年初夏西班牙發生的一切與蘇聯的外交政策沒有直接的聯繫,只有微弱的附帶的關係。在威廉斯的辯辭中,可以說,當代對馬克思聯盟工人党的誤傳是陰險的。《通向威根堤之路》的評論中曾有一、兩次小的衝突,而一場在奧威爾與沒有東山再起的斯大林「左派」之間的真正鬥爭於1937年初夏就拉開了序幕。他們在一些歷來享有盛名英國文學雜誌上甚至之外展開了長達大半個世紀的唇槍舌劍。

  奧威爾一家於6月底返回英國,他們在當時倫敦主要基地——格林威治奧桑尼斯的家——安頓下來。6個月前,他曾想聯繫一些文學人士,但他發現已身不由己捲入了紛爭之中。不過,這並不怎麼讓他吃驚。在靜心編著他在西班牙經歷的書籍之前,首先他想把巴塞羅那經歷見聞寄給與他意氣相投的本國編輯。他曾閱讀過報刊《新政治家與國家》上刊登的戰爭報道,對其頗有好感。他曾在法國致電該刊編輯金斯利·馬丁,詢問登發文章事情。金斯利·馬丁口碑極好,是公認的品格高尚的人。馬丁滿口答應,但對於幾天後的那篇文章《目睹巴塞羅那》卻束之高閣,拒不採用,理由是該篇文章可能會「惹麻煩」。馬丁打來的電話字斟句酌,含拒絕之意,且毫無回旋之餘地,後來他又通過信函形式告訴奧威爾這事關報社的原則立場。不知是出於內心愧疚,還是出於發現了奧威爾還是研究西班牙的一位專家,總之,馬丁又讓奧威爾寫一篇弗朗茨·博肯奧的《西班牙戰場》的書評。書評完稿後,又慘遭馬丁的拒絕,理由是違反了編輯的規定。報刊文學編輯雷蒙德·莫蒂默新月與此事無關。後來兩篇文章先後發表。《目睹巴塞羅那》發表在無名刊物《爭論:社會主義論壇》上;那篇書評則發表在《時代與潮流》上。儘管文章發表了,但卻給奧威爾留下了創傷。這件事使得當代文學政治產生了對峙的兩派。兩派人士進行了曠日已久的紛爭相鬥。

  對於奧威爾來說,事情再清楚不過了:他們要掩蓋事實真相,禁止言論自由,追求某些思想意識。金斯利·馬丁,一個青年人奉之為正直楷模的人,一個光輝奪目的人,奧威爾要徹底否定他。顯然,一個馬克思追隨者不會這樣做的。〔一個人若尋找真正的自我,一生必須要開誠佈公,渴望向他人學習,渴望納新充實自我,取人之長補己之短,在永不停歇的自我探索的征程中不斷形成自我。〕馬丁一輩子都在為自己辯解說,當時反共和軍的宣傳壓倒新聞界。衝突各方表現得都極為殘酷,「而我只是根據廣大民眾來做出抉擇,其結果總歸這邊贏,而不是對方贏。」馬丁認為,奧威爾的第一篇文章儘管事實確鑿,但其導向卻是偏向敵方的。那篇書評,從嚴格意義來說,並不是書評〔真正意義上的那篇書評幾個月後最終由V.S.普裡切特完成〕,只不過是奧威爾政治見解的重述。奧威爾的兩篇文章都抨擊了共和軍政府的暴行。雖然馬丁無理由懷疑事情的真相,但他認為在這份同佛朗哥唱反調的週刊上刊登此類文章,不合時宜。奧威爾有足夠的自由度,可以另擇良木而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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