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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奧威爾在緬甸呆了4年又9個月,並沒有留下一丁點兒正式的記錄。留下來的只是他任職情況的官方記錄和少數在那個時候見過他的人的回憶錄。總的說來,這些文字記錄並沒有真正地揭示(只是再三強調他明顯的不合群)或者暗示了奧威爾當時心中所思的線索。奧威爾剛到緬甸時給吉辛莎·巴迪康姆寫過3封信,卻沒有一封信被保存下來,但是,吉辛莎記得,奧威爾在第一封信哀歎自己命運多舛,信中寫道,「如果你沒有到過此地,你根本無法理解這裡的狀況是多麼的糟糕可怕。」吉辛莎回信詢問為什麼,還說「如果真是那麼糟糕可怕,幹嘛不回家」。後來,奧威爾又寫了與第1封信一脈相承的2封信,3封信後,吉辛莎就不回信了。奧威爾應該在1924年初完成警方的測試,在這以前,即在前一年的11月,他與由英國人組成的南薩福克團一起被派往眉苗[緬甸中部城市——譯者注]服務一個月。根據《通往威根堤之路》所說,這次經歷是檢驗奧威爾階級覺悟的試金石。奧威爾非常喜歡這些年長他5歲、「高大健壯、興高采烈的青年人」,他們的胸前佩掛著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所獲得的勳章,可是卻遭到被他們集中起來幹活的、揮汗如雨的勞工們的白眼,奧威爾對現場的情況癡迷不已。

  眉苗是緬甸山區的重要城市,位於撣半島的邊緣,是仰光的政府官員們在炎熱季節裡去避暑的地方。行程中包括乘火車經過山區,山坡陡峭,火車必須使用兩台機車,一台在車前牽引,另一台在車尾助推。許多年後,眉苗與曼德勒的巨大差異(「灼熱的陽光、佈滿塵埃的棕櫚樹、腥魚、胡椒、大蒜的氣味、又濕又軟的熱帶水果、潮水般的黝黑臉色的人」)在奧威爾的腦海裡依舊清晰如初。跌跌撞撞地爬下火車後,來眉苗的人都作好了思想準備,他們想著又到了一座與身後剛剛離開的那座城市一樣的東方城市,但是,他們突然之間發現自己呼吸到了「英格蘭的空氣」,這兒綠草如茵,長著歐洲蕨和冷杉樹,漫山遍野盡是那些手挎竹籃叫賣草莓的女人。這些生動鮮活的印象——奧威爾在離開緬甸10年後才把它們描繪出來——是此行途中的重要標誌,它們永駐奧威爾的心中。《在緬甸的日子裡》一書中充滿了鮮明對照的兩條線,熟悉的和怪誕的並存:赤日炎炎與蹣跚的牛車、俱樂部裡塵埃滿屋的房間裡擺放著一排排發黴的英國小說與剛剛出版的《笨拙》雜誌。眉苗甚至還有一個高爾夫球場,比頓及其父親曾邀請奧威爾打過高爾夫球。奧威爾對高爾夫球場的環境應該說是很熟悉的,畢竟,他童年時代的假日是在其父供職的亨利高爾夫球俱樂部度過的,但是,比頓說,「他高爾夫球打得並不出色。」

  1923年聖誕節前不久,奧威爾返回曼德勒,又從曼德勒被派往他第一個任職地:邁亞瑪,這是伊洛瓦底江三角洲主權統治的前哨堡壘。按照緬甸警方的標準來看,奧威爾的第一份工作並不怎麼好,任務繁重:作為地區警察總部的一名助理,年僅20歲的奧威爾要對30名至50名的警察負責,有的警察還在偏僻的地區文明用語。奧威爾的下一個目的地是特汪泰,情況有所改善:特汪泰是哈瑟維地區一個遙遠的城鎮,從仰光乘船去那兒要花36個小時。奧威爾又一次承擔的責任遠遠超過他的經驗。作為一名分區警察局局長,奧威爾既要向上級提交本局警員的工作情況,又要去本地區的各個村莊收集文明用語,他成功而有效地負責著將近20萬人的安全。或許,對奧威爾而言,糟糕的是本地區的歐洲人極少,他常常是獨自一人打發大部分時光,常常孤身遠行去拜會一個又一個的村子裡的頭人。鄰近地區巴森的、與奧威爾同時代的一個人在回憶錄中寫道,奧威爾的形象僅僅是「一個特汪泰的警官」。一個在會議上與奧威爾見過一、兩次面的地區警察總監回憶說,奧威爾是一個高高的、長相不錯的小夥子,樂於交談,舉止隨意,與他的同事沒有什麼區別。

  1924年底,情況有所好轉。奧威爾的兩年見習期滿,即被任命為地區警察總監助理(月薪為65英鎊,大部分薪水可以積攢起來),派往沙廉[緬甸南部港市,位於仰光東南部——譯者注]。沙廉警方的主要任務就是確保當地一家緬甸石油公司煉油廠的安全。沙廉的長處在於與首都仰光相鄰,是方圓幾百英里人口居住的中心,能提供西方式的便利設施。沙廉市被鐵路一分為二,一邊是有著高檔消費市場的住宅區,另一邊是當地人居住的老城。仰光向沙廉市提供各種各樣娛樂消遣方式,從獨一無二的賽馬俱樂部到貴人市場。整個沙廉市彌漫著從擁擠的洞穴般的房間裡出售的水果和胡椒的氣味。政府大廈的接待處和斯麥特與穆克頓姆書店出售從英國最近出版的書刊雜誌。《在緬甸的日子裡》一書中的弗洛裡記得「仰光之旅的歡樂……在安德遜餐廳用膳,享受著從8000英里以外運來的、用冰凍冷藏的牛排和奶油,進行著了不起的豪飲比賽……」,這就暗示了奧威爾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的情景。這是奧威爾抵達緬甸後第一次享受正常的社交生活,這個社交圈子包括利奧·羅伯遜、一位從伊頓公學畢業的商人(此人剛過而立之年,十分當地化了,因為與一位緬甸女子結了婚)、艾爾伯特·懷特(此人是當地政府部門的一位副部長,他在特汪泰見過奧威爾)。正是在羅伯遜家裡,奧威爾與克裡斯托弗·霍利斯有了一次短暫的聚會,霍利斯是跟隨牛津大學辯論隊環球一周後在返回英國的途中到達緬甸的。一般人會認為,奧威爾在異地他鄉看見伊頓的同學並且有著共同經歷的朋友時一定會欣喜若狂,恰恰相反,在離開伊頓的3年後,奧威爾認為霍利斯只是一個任勞任怨的、以傳統的心態為上流社會服務的僕人。仰光在這個奇特的歷史時期所顯現出來的情景預兆奧威爾第一部小說中的關鍵場景並且滲入其個性之中。

  芒蒂昂當時是一個學生,後來成了研究奧威爾著作的第一位緬甸人。有一次,他在寶塔路車站的月臺上等候火車時,注意到一個身材高高的英國青年正在走下臺階要趕乘一列開往賽馬俱樂部旁的使命路車站的火車。在一次由來已久的小小的民眾文明用語動中,奧威爾被一群學生包圍,被他們推推搡搡,他光火了,用隨身攜帶一根藤條抽著這幫學生的後背,他被城裡的大學生們追趕到火車車廂,在車廂裡繼續爭執著。10年後,這場事件在《在緬甸的日子裡》一書中恰如其分地被表現出來,書中,木材商人艾裡斯鞭打他認為是在嘲笑他的那個小男孩,由於江湖郎中的誤診,小男孩雙目失明了,於是,他把滿腔的仇恨全部發洩在克雅克泰達俱樂部身上。這個插曲揭示了佔領者與殖民地文明用語之間的緊張關係,甚至在像仰光高級住宅區這樣一個文明環境的日常生活中也表現出這種緊張關係,同時也揭示了週期性突然出現的暴力時期違背了奧威爾慣有的心平氣和的稟性。或許,最重要的是,奧威爾認為,形勢需要時就得求助於大人物的態度了。奧威爾在他生命中的這個時期所表現出來的態度被霍利斯稍稍記錄下來了。奧威爾呆在沙廉期間,有好幾天他與一個名叫德·瓦因的警官在一起投宿在英國氧氣公司的一家化工廠裡。一天晚上,他們身穿睡衣坐在走廊裡,都有點醉了,唱了一晚上的歌,奧威爾抱怨缺少好的有意思的現代歌曲。化工廠的一位化工師從這些現象上合情合理地推斷,這位新來的客人是一個「典型的私立學校畢業出來的學生」,並沒有對文學表現出興趣,甚至提到奧爾德斯·赫胥黎時,他的反應也不熱烈,奧威爾只是說了一下赫胥黎在伊頓教過他們,那時,赫胥黎已幾近失明了。

  我們很容易——或許有點太容易了——來概括一下奧威爾20年代在緬甸的經歷是「黑馬」當中最黑的一匹馬[darkhorse,黑馬;指實力不為人所知但意外獲勝的賽馬或參賽人——譯者注],一位知識分子的專欄作家沒完沒了地掩飾其周圍人物的真實意圖,然而,完全有可能的是根本沒有什麼東西要掩飾、那位在走廊上唱歌唱到淩晨的人純粹是天性的流露。奧威爾後來聲稱,他在20歲出頭的歲月裡有意識地不想成為一名作家,他承認,想脫離緬甸警方可能是他想成作家的部分原因。然而,奧威爾的緬甸同事說,按照傳統的觀點,他們從他身上平常的事情中看出一些不平常的東西,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奧威爾會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個性包裹起來。1925年9月,奧威爾被調至英沙,這兒同樣離仰光很近。羅傑·比頓來此處的奧威爾的家中看望過他。一直保持自己住地整潔的比頓被奧威爾家亂糟糟的情景嚇壞了,山羊、白鵝、鴨子和別的家禽在樓下的房間裡走來走去。奧威爾進一步的怪僻行為是參加當地的緬甸克倫人部落的教堂活動,許多這樣的教堂已經被文明用語的文明用語使團轉換成文明用語教堂了。奧威爾解釋說,不是因為他相信文明用語,而是因為他覺得與牧師交談要比英國人俱樂部裡的對話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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