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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埃裡克在伊頓公學的成績單沒有一份留下來,這使人感到有點遺憾,因為這些成績單和男生宿舍舍監定期寫給學生家長的信可能都不那麼中看,而它們又是洩漏實情的文件。例如,安東尼·鮑威爾的成績單只是他拿出了當年撰寫《青少年的喜怒無常》這篇文章的資料彙編。似乎很清楚,想要實實在在地知道埃裡克進入伊頓公學初期時的學業情況是根本不可能的。若要進入牛津或者劍橋,埃裡克必須獲得獎學金,而且,他的父母親也必須適當勒緊褲腰帶。可是,顯而易見,這兩點都做不到。埃裡克與吉辛莎·巴迪康姆曾經饒有興趣地談起上牛津的事,她記得,早在1918年9月的某天下午,他們在林中撿蘑菇時就談到了「牛津以及到了牛津之後會過上怎樣美妙的生活」(吉辛莎當時17歲,正在牛津中學讀書)。但是,很難知道埃裡克究竟有多大興趣,因為沒有一位同學記得他對上大學所表現出來的興趣。然而,這次林中對話的直接後果是獻給吉辛莎的一首詩,題曰「異教徒」(這首詩談到了牛津中學當局與巴迪康姆一家人在家庭出身不可知論上的分歧)。這是一首很嚴肅的詩,奧威爾早期的詩歌絕大部分都是談論嚴肅的事情(「我在這兒/你在這兒/那麼上帝在哪兒;/在地球之上,太空之下/赤裸的精靈活生生,自由自在」)——詩以「神秘的光」結束,神秘的光在接受者的頭腦裡會大放異彩。吉辛莎是一位有著批評精神的女孩,對這首詩提出了幾處修改意見,包括把「赤裸的精靈」改為「不著衣的精靈」。林中撿蘑菇,再加上這首詩,自然而然地增強了埃裡克對吉辛莎的羅曼蒂克的情愫。半個世紀之後,回過頭來看一看,巴迪康姆小姐無疑是埃裡克情竇初開的對象。由於遭受到家長的反對,這位十幾歲的青少年對於稍長於他的姑娘的情感在保存完好的青春期檔案中永遠是晦澀朦朧的。

  然而,毋庸置疑,埃裡克與吉辛莎的關係非常親密,視為知己,他毫無掩飾地對她談起自己最大的雄心:成為一個著名作家。這些對話與以後奧威爾文集的出現有著很大的關係,至今仍為人們津津樂道。至於構成奧威爾文學生涯最主要的東西,正如他對吉辛莎所說,正是那個時代所激發起來的他對文學的巨大熱情:切斯特頓[Chesterton(1874—1936),英國作家、新聞工作者,著有小說、評論、詩歌、傳記等,以寫布朗神父的偵探小說最為著名——譯者注]、E.W.霍納、M.R.詹姆斯,一個外表溫和的人,他寫過各類文章,有描述伊頓校長住宅(他是1918年到達伊頓的),還有用英語創作的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巴迪康姆家收藏的威爾斯所著的《現代烏托邦》,埃裡克反反復複地閱讀這本書,以至吉辛莎的父母親把這本書作為禮物送給了他(吉辛莎記得,在法國利穆贊參加費邊社的一次聚會時,埃裡克未能見到威爾斯,表現出非常失望)。現代文學運動的重要人物——喬伊斯[Joyce(1882—1941),愛爾蘭小說家,作品多用「意識流」手法,語言隱晦,代表作《尤利西斯》——譯者注]、龐德[Pound(1885—1972),文明用語詩人、翻譯家、評論家,意象派詩歌代表人物,對英美現代文學發展作出重要貢獻,代表作為長詩《詩章》——譯者注]、弗朋克[Firbank(1886—1926),英國作家,善用對話,作品常用對話體寫成,代表作《變幻無常》、《被踐踏的花朵》和《紅衣主教皮雷裡怪習種種》——譯者注]——還沒有躍出地平線,但是,埃裡克還是有機會和其他的作家聚首。埃裡克走進伊頓公學一位教師的辦公室,老師不在,他隨手拿起桌子上一本藍色封面的雜誌,是邁德斯·福特[MadoxFord(1873—1939),英國小說家、文學評論家和編輯,主要作品有《好兵》、《行進的目的》四部曲等——譯者注]主編的《英語評論》,這是一份在20世紀初期很有影響力的高品位的雜誌(勞倫斯的情人傑西·錢伯斯評論道,「從我們當地的出版物中得到這樣一本內容充實、印刷精美的雜誌著實令人欣喜,我覺得它把我們與世界文學連在一起了」)。埃裡克承認,他理想中的「好」詩人是魯珀特·布魯克[RupertBrooke(1887—1915),英國詩人,費邊社成員,代表作為十四行詩組詩《一九一四年和其他詩篇》——譯者注]。後來,他又迷上了勞倫斯的詩《農場上的愛》,在這首詩中,妻子透過茅舍的窗戶注視著丈夫穿越田野,從羅網中抓住一隻野兔,宰殺、剝皮,拎回放在廚房的桌子上,然後深情地擁抱她。勞倫斯對奧威爾的文學創作有著巨大的影響:《在緬甸的日子裡》中的打獵場面,即弗洛雷和伊麗莎白在屠宰了一頭豹子之後的洋洋得意的描述,顯而易見是有著勞倫斯敘事的手法。

  而在眼下,這位青少年的創作只能是傳統的:模仿喜劇作家巴裡·佩恩的風格來上幾段幽默;寫了一個名叫《弗農謀殺案》的偵探故事(它像是作者拿自己開玩笑,因為故事中的一個人物叫「倫納德·弗農」,另外一個人物叫「西裡爾·蒂普萊」;康諾利的教名是「西裡爾·弗農」);還有一篇不連貫的速寫,描繪一名男子在寒冷的候車室想要點一根香煙的場景,題目叫《抽煙者與失蹤的火柴》。伊頓的同伴們注意到埃裡克喜歡文明用語的東西,但是在伊頓的歲月裡,他更加喜歡威爾斯和塞繆爾·巴特勒的著作。史蒂文·朗西曼回憶說,埃裡克有一種習慣,他像「呼吸空氣一樣吸收知識,尤其注重文明用語們的著作,人們常常驚訝地發現他讀書十分仔細,而且認為,對於埃裡克這樣的年輕人來說,這類成人著作是否有點太深了」。或許就像《讓葉蘭繼續飄揚》中的戈登·康姆斯道克一樣,埃裡克滿足於讓思想沿著適合他的道路發展,沿著終其一生的熱情和行為的道路發展。閱讀吉辛莎記敘在牛津郡度過的青少年時代的文章,人們總是會對奧威爾的成熟程度留下深刻印象。奧威爾,一個吉辛莎從未真正瞭解的男人,似乎活生生地站在我們眼前:淡淡的冷漠超然,嘲諷的語言不加掩飾,順應著自身的智力,培養個人的有時會離經叛道的興趣。例如,吉辛莎記得,埃裡克曾經收集過滑稽可笑的明信片。埃裡克讓她看過比較溫和的明信片,而近乎文明用語穢的明信片卻從不讓她看,埃裡克把它們放在馬尼拉紙信封裡。

  青少年時期的奧威爾的生活有點顛沛,沒有固定的居所,由於戰爭,家庭成員分散各處,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1918年11月戰爭結束。埃裡克在伊頓公學的第5個學期的聖誕節快來了,人們發現,文明用語太太的這位年輕的孩子又一次來到了巴迪康姆家。正如奧威爾的早期傳記作家所述,對於這樣的安排存在著不解之處:文明用語先生當時呆在法國,文明用語太太完全應該在聖誕節去看望孩子們,而且,諾丁山的房子十分走俏,她能不去看看?什麼東西讓他們天各一方呢?文明用語太太在12月21日寫給巴迪康姆太太的信中,用一種母愛的語氣提到了她的「孩子們」和給埃裡克的聖誕禮物(父親給了25先令,內莉·利穆贊阿姨給了5先令),根據這些情況,更加令人迷惑不解了。這個聖誕節期間,埃裡克為吉辛莎又寫了另外一首詩,一首奇特的十四行詩,詩的開頭是「我們的心兒已經結合,但是根據傳統,我們在這個年齡過婚姻生活還是太早」,詩的結束處強調他們兩個人一定要記住「等到我們頭髮白了時,陰霾的日子也會放出萬丈光芒」。吉辛莎回憶起她當時要求埃裡克把這首詩寫在巴迪康姆家餐廳的一角,其時,幾個小孩正在餐廳的桌子上玩紙牌。不管多麼年輕,這首詩有著奧威爾以後所寫的絕大部分詩的特徵:規範、押韻,深受豪斯曼[Housman(1859—1936),英國詩人、拉丁文學者,作品風格獨特,情調悲觀,代表作為詩集《最後的詩》——譯者注]的影響,甚至超過豪斯曼,更加中規中矩。2月,埃裡克、普羅斯潑和傑尼弗悄悄離開,去了布賴頓,與普羅斯潑的一個同學住在一起。埃裡克每週都要同吉辛莎通信,告訴她看了什麼戲,讀了什麼書。根據埃裡克後來寫給女性朋友們的信中關於文學的言論來判斷,在這些寫給吉辛莎的信裡,說教味道太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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