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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我來說吧,」溫斯頓馬上說。「那玩意兒真的關掉了?」

  「是的,什麼都關掉了。這裡就只有我們自已。」

  「我們到這裡來,因為——」他停了下來,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動機不明。由於他實際上並不知道他能從奧勃良那兒指望得到什麼幫助,因此要說清楚他為什麼到這裡來,很不容易。他儘管意識到他說的話聽起來一定很軟弱空洞,還是繼續說道:

  「我們相信一定有種密謀,有種秘密組織在進行反對黨的活動,而你是參加的。我們也想參加,為它工作。我們是黨的敵人。我們不相信英社原則。我們是思想犯。我們也是通姦犯。我這樣告訴你是因為我們完全相信你,把我們的命運交給你擺佈。如果你還要我們用其他方式表明我們自己,我們也願意。」

  他覺得後面門己開了。就停了下來,回頭一看,果然不錯,那個個子矮小、臉色發黃的僕人沒有敲門就進來了。溫斯頓看到他手中端著一隻盤子,上面有酒瓶和玻璃杯。

  「馬丁是咱們的人,」奧勃良不露聲色地說。「馬丁,把酒端到這邊來吧。放在圓桌上,椅子夠嗎?那麼咱們不妨坐下來,舒舒服服地談一談。馬丁,你也拉把椅子過來。這是談正經的。你暫停十分鐘當僕人吧。」

  那個小個子坐了下來,十分自在,但仍有一種僕人的神態,一個享受特權的貼身僕人的神態。溫斯頓從眼角望去,覺得這個人一輩子就在扮演一個角色,意識到哪怕暫且停止不演這種角色也是危險的。奧勃良把酒瓶拿了過來,在玻璃杯中倒了一種深紅色的液體。這使溫斯頓模糊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牆上或者廣告牌上看到過的什麼東西——用電燈泡組成的一隻大酒瓶,瓶口能上下移動,把瓶裡的酒倒到杯子裡。從上面看下去,那酒幾乎是黑色的,但在酒瓶裡卻亮晶晶地象紅寶石。它有一種又酸又甜的氣味。他看見裘莉亞毫不掩飾她的好奇,端起杯子送到鼻尖聞。

  「這叫葡萄酒,」奧勃良微笑道。「沒有問題,你們在書上一定讀到過。不過,沒有多少賣給外圍黨的人。」他的臉又嚴肅起來,他舉起杯。「我想應該先喝杯酒祝大家健康。為我們的領袖愛麥虞埃爾果爾德施坦因乾杯。」

  溫斯頓很熱心地舉起了酒杯。葡萄酒是他從書本子上讀到過,很想嘗一下的東西,又象玻璃鎮紙或者卻林頓先生記不清的童謠一樣,屬￿已經消失的、羅曼蒂克的過去,他私下裡喜歡把這過去叫做老時光。不知為什麼緣故,他一直認為葡萄酒味道極甜,象黑莓果醬的味道,而且能馬上使人喝醉。實際上,等到他真的一飲而盡時,這玩意兒卻很使人失望。原來他喝了多年的杜松子酒,已喝不慣葡萄酒了。他放下空酒杯。

  「那麼真的有果爾德施坦因這樣一個人?」他問道。

  「是啊,有這樣一個人,他還活著。至於在哪裡,我就不知道了。」

  「那麼那個密謀——那個組織?這是真的嗎?不是秘密警察的捏造吧?」

  「不是,這是真的。我們管它叫兄弟會。除了它確實存在,你們是它的會員以外,你們就別想知道別的了。關於這一點,我等會再說。」他看了一眼手錶。「哪怕是核心黨裡的人,把電幕關掉半個小時以上也是不恰當的。你們不應該一起來,走時得分開走。你,同志——」他對裘莉亞點一點頭,「先走。我們大約有二十分鐘的時間可以利用。我首先得向你們提一些問題,這你們想必是能理解的。總的來說,你們打算幹什麼?」

  「凡是我們能夠幹的事,」溫斯頓說。

  奧勃良坐在椅上略為側過身來,可以對著溫斯頓。他幾乎把裘莉亞撇開在一邊不顧了,大概是視為當然地認為,溫斯頓可以代表她說話。他的眼皮低垂了一下。他開始用沒有感情的聲音輕輕地提出他的問題,好象是例行公事一般,大多數問題的答案他心中早已有數了。

  「你們準備獻出生命嗎?」

  「是的。」

  「你們準備殺人嗎?」

  「是的。」

  「你們準備從事破壞活動,可能造成千百個無辜百姓的死亡嗎?」

  「是的。」

  「你們準備把祖國出賣給外國嗎?」

  「是的。」

  「你們準備欺騙、偽造、訛詐、腐蝕兒童心靈、販賣成癮毒品、鼓勵賣淫、傳染花柳病——凡是能夠引起腐化墮落和削弱黨的力量的事都準備做嗎?」

  「是的。」

  「比如,如果把硝鏘水撒在一個孩子的臉上能夠促進我們的事業,你們準備這麼做嗎?」

  「是的。」

  「你們準備隱姓埋名,一輩子改行去做服務員或碼頭工人嗎?」

  「是的。」

  「如果我們要你們自殺,你們準備自殺嗎?」

  「是的。」

  「你們兩個人準備願意分手,從此不再見面嗎?」

  「不!」裘莉亞插進來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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