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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狗之嬉(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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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懷疑彩衣笛手是否真的死了。也許,他還在我們的大街小巷裡徘徊遊蕩,只是現在他的笛聲十分微弱,只有孩子們才聽得見。為什麼孩子們在遊逛時會停下片刻,小臉上嚴肅莊重,瞪大眼睛,陷入迷茫?我們若問個究竟,他們只是搖著長著卷髮的頭,瞥著他們的同伴笑。但我認為,他們已經聽到了老彩衣笛手的魔法音樂,而且,他們明亮的眼睛也許已經看見了他若隱若現的奇特身影。那老笛手悄悄地走著,沒有人察覺,穿過這繁雜而充滿煩惱的世界。 甚至我們這些成年的大孩子也時常聽見他在吹笛子。不過,那令人嚮往的聲音非常微弱,而這個嘈雜喧囂的世界卻總是大聲吵鬧,它的噪音吞沒了那若有若無的美妙音樂。總有一天,那甜美哀怨的旋律會發出清晰響亮的聲音,我們也會像哈梅林的孩子們那樣,扔掉手中所有的玩具,追隨樂音而去。慈愛的手會伸出來留住我們,我們熟悉的聲音會高喊著叫我們停下腳步。但是,我們會輕輕推開愛撫的手臂,擦過為我們擔憂的親友,走出那敞開的門。那狂野而奇異的音樂將在我們心中迴響,我們到那時也弄不清那歌聲的意義。 我希望人們熱愛動物,但不要像許多人那樣變得感情脆弱。在這方面,女人是最頑固不化的罪犯。不過,即使我們這些有知識的男性也經常通過荒唐的偶像崇拜將寵物貶為討厭鬼。一些過分熱情的年輕女士讀過(大衛·科波菲爾》之後就開始搜尋一隻來歷不明的長毛小狗①,它必須具備對男士褲子大加品評的討厭習慣,而且品評到最後總是斥之以鼻,表示輕蔑與厭惡。她們用甜蜜蜜、嬌滴滴的女孩子腔對那只動物說話(只要附近有人能剛巧聽見就行)。她們親吻它的鼻子,把它沒洗過的腦袋緊貼在自己的臉頰上,那份作派令人好不感動。不過我還注意到:只有當這些女郎周圍有年輕男士徘徊時,她們才會開始表演這番愛撫。 ①英國作家狄更斯小說《大衛·科波菲爾》裡的朵蘿是大衛的第一個妻子,她死後大衛又與阿格妮絲成婚。朵蘿的愛犬「吉普」在它的女主人死去之前死去。 還有些老太太寵愛呼吸氣短、渾身蝨子的胖卷毛狗。我認識兩位老處女,她們的腿上患了靜脈曲張,宛若德國香腸,因此引起一條狗總是在她們腿中間轉悠。她們每天早晨都用溫水給它洗臉,它每天的早餐總是一塊羊肉片。到了星期天,其中一位老處女到教堂去,另外一位就留在家裡給狗作伴。 有許多家庭,其生活的全部興趣都集中在狗身上。順便說一句,貓極難得嘗到過分滔媚之苦,貓對於荒唐事具有非常公正的感覺,對於此類無聊舉動,貓往往會溫和但卻堅決地予以拒絕。然而,狗卻似乎喜歡人們的阿諛。它們鼓勵自己的主人做傻事,而結果就是,在我上面提到的那個圈子裡,人們從早到晚不斷談論的話題就成了「親愛的菲鐸」已經做了啥,平時做啥,想做啥,不想做啥,能做啥,不能做啥,過去正做啥,現在正做啥,將來正做啥,應當做啥,不應當做啥,馬上將要做啥等等。 其實,這些愚蠢的廢話都是說給這只備受寵愛的動物聽的。一天到晚,全家人坐成一排看著它,評論它的一舉一動,回憶它的優點,含著熱淚回想那天他們有足足兩個小時沒看到它,後來屠夫的小孩兒才以最殘酷的方式把它帶回家來。他們見到那孩子一手抓著狗的脖套,另一隻手狠揍它的腦袋。 從這些痛苦的回憶裡回到現實以後,他們就爭先恐後,對那畜生狂施愛撫,直到某位格外熱情的家庭成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沖那只不開心的四足動物突然濫加瘋狂的撫愛,將它緊摟在心口上,狂吻不止。此刻,其他人則嫉妒得發瘋,站起身來,以頭一個人剩下的全部貪婪,緊緊抓住那條狗,沖它小聲念叨著讚美和熱忱。 在這些人當中,每一件事情都要借助狗來完成。你若打算向那家的大女兒求愛,或者想讓那家的老頭借給你碾草坪機,或者想慫恿那家的媽媽報名加入「取締劇場樂隊短號獨奏手協會」(真遺憾,如今還沒有這個組織),你就必須從他們養的狗入手。你必須先得到那狗的批准,然後他們才會聽聽你的要求。倘若那只畜生對你的友好前奏曲報以惡意的噴鼻(這種情況極有可能發生,因為那動物坦誠的狗性已被它所受的違反本性的待遇包裹起來了),那你的事業就永遠完結了。 「如果菲鐸不喜歡誰,」家中的父親事先就深思熟慮過了,「我就認為那個人不值得信任。你知道,瑪麗娘,我以前就常這麼說。啊!他(狗)懂這個,祝福他!」 去他的吧! 想想看,那只自負的畜生以前曾經是一隻天真無邪的小狗崽,從頭到腳都天真無邪,充滿樂趣,成天嬉戲,滿懷壯志,想變為一隻又大又好,像它母親那樣叫喚的狗。 天啊!生活悲慘地改變了我們每一種生物。世界如同一架可怕的巨型磨面機,新鮮、明亮、純潔的東西被送進機器的一頭,從另外一頭出來的,卻成了陳舊、乖戾和皺巴巴的東西。 甚至那只名叫「穩重」的小貓也不例外。她現在目光渾濁,昏昏沉沉,走起路來緩慢莊重,一副趾高氣揚的假正經模樣,誰能想到,她也曾經被我們稱為「貓咪」,是個有著一對藍眼睛,團團轉個不停,蹦蹦跳跳,愛翻跟頭的小淘氣呢? 一隻小貓身上活躍著何等旺盛的生命力啊!生命在這種小動物身上沸騰的表現的確是非常美麗的。它們到處奔跑,瞄瞄叫著,連躥帶跳,用後腿站著跳舞,用前腿去抓所有的東西,一個接一個地翻跟頭,四腳朝天,踢個不停。它們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它們充滿了生命力。 讀者,你能回憶起你我是什麼時候有過上面那種感覺嗎?你還能想起那新鮮的男青年時代的光輝日子嗎?那些日子裡,我們踏著灑滿月光的小徑回家,我們生氣勃勃,感到從容的步行沒有味道,非要連蹦帶跳,揮舞雙臂,大喊大叫地走路才過痛,直到遲歸農夫的妻子們以為我們瘋了(她們很有理由這麼認為),並且緊緊守在籬笆旁邊。而看到她們飛快地躲開我們,我們就站住腳步,朗聲大笑,還高喊著向她們道別,使她們渾身血液一下子變涼。接著,我們會突然湧出淚水,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哦,輝煌的年輕生命啊!它將我們加冕為地球上的國王;它在每一根顫動的血管裡奔湧,使我們飄飄欲仙;它在我們跳蕩的頭腦裡震顫,要我們前進,去征服整個世界;客觀存在充滿我們年輕的心房,使我們渴望伸出雙臂,將所有辛勞的男人、女人和小孩擁抱在我們懷中,愛他們所有的人,所有!啊!那是些深厚、充實的非凡時光。我們迸發的生命如同一架看不見的管風琴,在我們耳中奏響我們所渴望的奇異音樂,而我們年輕的血液則發出呼喊,猶如戰馬嘶鳴,渴望奔赴疆場一樣。啊!現在我們的脈搏減慢,也變得平穩了,我們衰老的關節患了風濕,我們現在喜歡安樂椅和煙斗,喜歡嘲笑男孩子們的熱情。可是,哦,哪怕讓我們重新感受片刻那神祉般的生命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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