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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吃過午飯,她把小喬安頓在沙發上,又放上一大堆書。當然,小喬還看不懂裡面的字,但是書裡的故事他已經聽過許多遍,記得爛熟。他一頁一頁地翻著,看圖畫就能憑記憶背出書上的文字。

  「要不要喝咖啡?」她問費伯。

  「地道的咖啡?」他問,感到很意外。

  「我還存了一點。」

  「那好,請來一杯。」

  露西在煮咖啡,他注意地看著。她猜想他是不是擔心她也會把安眠藥放進去。這時候,她聽到小喬在隔壁房間裡的聲音:

  「剛才我問『屋裡有人嗎?』」譜赫大聲叫嚷。

  「沒有。」有人在回答……

  ——每次讀到這個地方,他總是哈哈大笑,笑得那麼開心。現在也一樣。露西思忖著:上帝啊,求求你,別傷了小喬……

  她斟好咖啡,在費伯對面坐了下來。他把手伸到桌子那邊握住她的手。一時間他們相對無言,坐在那兒小口抿著咖啡,雨聲、小喬的讀書聲,聲聲入耳。

  「變瘦要花多長時間?」普赫迫不及待地問。

  「我看,大約一個星期。」

  「可我不能在這兒坐等一個星期呀!」

  小喬的背誦聲漸漸帶有睡意,後來就停止了。露西走過去,用毯子把他蓋好,拾起那些從他手上滑落在地的書。這些是她小時候讀過的書,她對其中的故事也記得很熟。書的扉頁上有她母親工整的筆跡:「給四歲的露西,愛你的媽媽和爸爸。」她把書放在餐具櫃上。

  她回到廚房,說:「他睡著了。」

  「那麼……」他伸出了手。她迫使自己握著他的手。他站起來以後,她就走在前面,上樓進了臥室。她關上門,脫下了毛衣。

  他站在那兒不動,打量著她的胸部,過了一會才開始脫衣服。

  她上了床。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應付——她一方面感到害怕、厭惡和內疚,另一方面又要假裝與他作樂。

  他上了床,把她摟住。

  不一會兒,她就發現,她根本用不著作假。

  有那麼一會兒,她躺在他的懷裡,感到不可思議:一個男人怎麼幹出了那種事,而且剛剛完事之後又愛上一個女人。

  但是,她卻這麼問他:「喝杯茶好嗎?」

  「不,謝謝。」

  「我要喝。」她離開他,坐了起來。在他移動身子時,她用手按他的腹部,說:「別動,待在這兒。我把茶端上來。我和你還沒有結束呢。」

  他咧著嘴在笑。「你虛度了四年的青春,這下可真的得到補償了。」

  她一出房門,那臉上的微笑就像面具一樣立即被撕了下來。疾步下樓梯時,她的心怦怦亂跳。進了廚房,把水壺砰咚一聲放在爐子上,一些盤子、碟子也被弄得丁當亂響,然後她把先前藏在潮濕衣服中的那套衣服穿上身。那兩隻手抖動得很厲害,幾乎連扣子也扣不起來。

  她聽到樓上的床在嘎嘎響,一下子就呆了,站在原地不動,注意聽著動靜,心想:千萬別下樓!還好,他只是在床上翻了個身。

  她準備好了。接著她走進起居室,只見小喬睡得正香,還在磨著牙齒。上帝啊,千萬別讓他醒過來。她把他抱起來,聽到他喃喃地說著重話中的一些話。露西緊緊閉上眼睛,心中祈願他保持安靜。

  她用毯子緊緊裹著他的身子,然後又回到廚房,把餐具櫃頂的那支槍取下來。可是槍從她手中滑落到架子上,撞碎了一隻盤子,兩個杯子。響聲震耳,她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怎麼回事?」樓上傳來費伯的叫問聲。

  「我摔碎了一隻杯子。」她大著嗓門回答,可是她無法掩飾聲音中的顫抖。

  床又嘎吱響。接著她聽到樓上的腳步聲。現在她若改變行動為時已晚。她把槍撿起,開了後門,懷抱著小喬,迅速往車棚那兒跑去。

  在途中,她突然一陣驚慌——吉普車的鑰匙是不是在車上?肯定在,她一向把鑰匙放在車上。

  她在爛泥上滑了一跤,跌得跪在那兒。她不禁哭了,一時間就想待在那裡不動,隨他抓她,像殺害她丈夫一樣把她殺了。可是這時她想到懷裡還抱著孩子。她又站起來往前跑。

  進了車棚,她把車子的客座門打開,把小喬安頓在座位上,可他滑到了一邊。露西哽咽著:「啊,天啦!」她把小喬的身子扶正,這次孩子的姿勢對了。她迅速跑到車子另一側,上了車以後,把槍放下夾在兩腿之問。

  她啟動引擎。

  引擎嗡了幾聲就停下來。

  「天啦,求求你了!」

  她又啟動。

  引擎吼叫,正常運轉。

  這時,費伯已跑出了後門。

  露西加快啟動,掛上變速杆,車子猛然縱出了車棚。接著,她大開油門。

  車輪一時在泥地上打滑,很快車就向前行駛,在沉悶的軋軋聲中逐漸加快了速度。露西回避著費伯向前開,但是他光著腳在泥地上緊追吉普車。

  她意識到他漸漸要趕上她。

  她竭盡全力猛拉手油門,差不多快要拉斷那很細的油門杆。在灰心失望中她恨不得大喊大叫。費伯與她相距大約只有1碼遠,很快就要追上她。他跑起來像個運動員,兩隻臂膀就像活塞似的前後擺動,光著的腳在泥地上吧嗒吧嗒往前蹬。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袒露的胸膛急劇起伏。

  引擎在尖叫,自動調速器調了擋,車子猛地向前一突,顯示了一股新的衝力。

  露西又向旁邊看去,只見費伯似乎意識到他差點給她拋掉,因此,便猛地向前一躥,用左手把車門的拉手抓住,然後右手也伸過去。他就這麼給拖在車子上,兩隻腳差不多離開地面了。露西怒視著他,就見他的臉離她那麼近——那是一張漲紅的臉,露出的是扭曲的痛苦的表情,脖子也鼓得青筋暴凸。

  露西突然明白過來她該怎麼辦了。

  她從方向盤上抽出一隻手,伸出敞開的窗口,用食指的長指甲猛戳他的眼睛。

  很快地他和車子之間的距離就拉大了。

  露西卻不知不覺地哭了起來,哭得像個孩子。

  離她小屋兩英里的地方,她看到了那輛輪椅。

  輪椅像一座紀念碑,高高聳立在懸崖頂端。它的鐵架子和橡膠輪子在雨水不停的衝擊下依然故我。露西從稍有起伏的斜坡上向它開過去。在灰色的天空和洶湧的波濤映襯下,它那黑魆魆的輪廓清晰可辨。那種樣子像是受了傷,像一棵樹連根拔掉以後剩下的坑,或是像一幢窗戶破碎了的房子——這一切表明,車上的乘客似乎經歷了一場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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