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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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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們從入迷中醒過來,是因為看見了什麼東西。一開始,只是浪穀上什麼有色彩的東西在閃動,但轉瞬即逝,她連它是什麼顏色都沒有看清楚。隔得那麼遠,它又那麼小,她立刻就懷疑是不是真看到了什麼。她仔細尋找,但再也看不見了。她兩眼轉向海灣,看看小碼頭,看看漂浮物,只見那些漂浮的東西一會兒被海浪推聚在一起,一會兒又被沖得七零八落。她想等風暴停了,一有好天氣就和小喬到海邊,看看大海究竟帶來了什麼珍寶,還要拾些樣子古怪、五顏六色的石子,撿些來路神秘的木板碎片、大海貝以及彎彎曲曲、生了鏽的小金屬片。 她又看到那種色彩在閃爍,比上次近多了,那東西在浪穀裡滯留了好幾秒鐘。是黃燦燦的顏色,和他們那些雨衣的顏色一樣。她透過雨簾仔細辨別,可是還沒等她看清,那東西就消失了。正如潮流要把任何東西捲進海灣一樣,它也在把那東西帶得越來越近。潮流會把捲進的雜物丟在海灘上,就像一個人把口袋的東西掏出來放在桌上。 大海又把那東西卷到了浪尖上,這是那個神秘之物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閃現在她的眼前。她看清楚了:它的確是一件油布雨衣。亨利昨天回來時,身上沒有穿雨衣,可是雨衣怎麼會漂到了大海裡?海浪席捲了小碼頭,把那件東西拋在斜坡上一些潮濕的木板上。露西發現:這不是亨利的雨衣,因為穿雨衣的人還在裡面。在恐怖中,她一陣氣喘,可是那喘息聲被風吹散了,連她自己也沒有聽到。他是誰?從哪兒來的?又是輪船事故嗎? 她忽然產生了這樣的念頭:他可能還活著。她一定要親眼看一看。她欠下身來對小喬的耳邊大聲叫喊:「待在這兒——別動——別亂走。」說完就跑下山坡。 跑到坡中間,她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原來是小喬跟在她後面。坡道又窄又滑,行走十分危險。她停住腳步,轉過身把孩子摟在懷裡。「你這小調皮,叫你待在那兒等嘛!」她看看那個人體,又看看懸崖頂的安全地帶,躊躇了片刻,終於做出了痛苦的決定。她看出來,大海隨時會把那東西卷走。因此,她抱著小喬繼續下坡。 一個小浪頭覆蓋了那東西,浪頭消失以後,露西已接近那兒,看清了那是一個男人。經過長時間的海水浸泡,那人脹得變了形,這說明人已經死了。她對他無能為力,也不想以她和兒子的生命來冒險去救一具屍體。她正要回轉,忽然心中一驚,覺得那泡腫的面孔有些眼熟。她對著屍體發愣,目光茫然。她在竭力回想,這屍體和她記憶中的什麼人相似。在突然一刹那間,她看清了那是什麼人的面孔。恐懼懸在她的心頭,令她目瞪口呆,渾身無力,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她小聲嘀咕著:「不,不是戴維,不是!」 這時,她不顧危險,往前走去。又一個小浪撲到了她的腿上,橡膠靴子裡灌的全是泛出泡沫的威海水,她沒有理會。小喬在她懷裡動來動去,要看前面的東西,她對著他耳朵邊大叫:「不許看!」還把他的臉掩在肩上。小喬哭了。 她跪倒在屍體旁,在那可怕的臉上撫摸著。是戴維,毫無疑問是他。他死了,而且死了很久。她心存一念,迫切地想要絕對確認這一點,就把雨衣的下擺揭起來,果然看到那殘缺的雙腿。 人死了,可是她怎麼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過去,在某種意義上,她但願他死去,但是她對他懷有一種複雜的感情:一方面她感到內疚,另一方面又擔心自己的不貞會被發現。悲哀、恐懼、解脫感,這些情緒一古腦兒全壓在她的心頭,就像小鳥在她的心裡飛來飛去,沒有一隻肯棲息下來。 她就想一動不動地待在那兒,只是又一陣浪襲來,浪頭還很猛,把她沖得身子一飄,還灌了她一大口海水。她仍然把小喬緊緊抱在懷裡,堅守在斜坡上。浪頭過去以後,她站起來,拔腿就跑,離開了這貪得無厭的大海。 她往懸崖頂一帶走去,連頭也不回。漸漸地,小屋進入了她的視線,她看到屋子外面停放的吉普車。亨利已經回來了。 她仍然抱著小喬,猛然東倒西歪地往小屋那兒跑,熱切希望亨利來分擔她內心的痛苦,希望得到他的擁抱和寬慰。她的喘氣成了不連貫的哽咽,淚水和雨水交織在一起掛在她的臉上。她跑到小屋的後門,沖進了廚房,把小喬放下來,動作很魯莽。 亨利挺隨便地說了一聲:「戴維決定還要在湯姆那裡待上一天。」 她呆呆地望著他,頭腦裡難以置信地茫然一片。接著,她已經明白了,卻依然難以置信。 是亨利害死了戴維。 一開始,這個結論就像猛擊在她胸上的一拳,弄得她一陣陣劇痛。但霎時間,前前後後的事實都擺在她的面前:漁船遇難、他那麼喜愛的形狀怪異的小刀、翻了的吉普車。新聞公佈的倫敦匕首兇殺案件——這一切突然都聯繫在一起了,就像一箱鋸屑被扔到空中又落下,幾乎不可能地聚積起來。 「別那麼大驚小怪的樣子。」亨利笑著說,「他們在那兒很忙。不過我承認,我並沒有希望他回來。」 湯姆。她應該到湯姆那兒去。他會有辦法,保護她和小喬,等警察到來。他有狗,還有槍。 她把恐懼暫時拋在一邊,此刻她為亨利感到悲哀和痛心。她對他那麼信任,幾乎愛上了他。現在很明顯,她想像中的他不復存在。他並不是個熱情、健壯、體貼別人的人,而是個猛獸。他殺害了她的丈夫,卻坐在那兒喜笑顏開、不動聲色,編造著一個又一個的謊言。 她竭力讓自己穩住別顫抖,牽著小喬走出廚房,走過客廳,出了大門,走進吉普車。她讓小喬安坐在自己身旁,開始啟動引擎。 但是亨利已到了那兒,一隻腳踩著踏板,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還拿著戴維的槍。「到哪兒去?」 如果她現在開車走,亨利說不定要開槍——這時候他竟然把屋裡的槍帶在身旁,是什麼直覺在提醒他呢?她自己可以一不做二不休,可是她不能讓小喬冒這種風險。她回答道:「把吉普車開過去。」 「那也用得著小喬幫忙?」 「他喜歡乘車。不要查問我了!」 他聳聳肩,向後面退去。 她對他看了一會,就見他穿著戴維的騎服,握著戴維的槍,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她想,如果她就直接把車子開走,他是否真的會對她開槍。就在這時,她回憶起來她剛見到他時,就覺得他內心冷酷。那種殘酷和無情,會使他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 她心灰意冷、終於倒了車,開進車棚。安排停當後她走出車棚,和小喬一起回到小屋。她不知道怎麼和亨利交談,當他的面該如何做;還有,如果她真的還沒有暴露自己,那麼她已經知道的真情又該怎樣掩藏呢? 她束手無策。 但是,車棚的門她並沒有關。 第三十二章 「大副,前面那地方就是。」艦長說著就放下望遠鏡。 大副透過大雨和海浪盯著前方。「照我看,那不是理想的度假勝地。長官,你說是嗎?簡直是不毛之地。」 「的確是。」艦長是個傳統式的海軍軍官,滿嘴的花白鬍子。第一次大戰時,他就和德國海軍打過仗。對大副那種浮華的誇誇其談,他已經學會了採取寬容的態度,因為那小夥子後來完全出乎意料,竟然成了一名無可挑剔的好水手。 那個「小夥子」已經年過三十,以這次大戰的標準,可以算是有閱歷的水手了。但是,艦長那寬容的說話方式他可沒有在意。驅潛快艇正順著巨浪駛向了高峰,在浪尖上平穩了一下,接著又落入浪穀,他扶著欄杆使自己站得很穩當。 「長官,目的地已到,我們幹什麼?」 「繞著小島航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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