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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她拿著這些衣服,到了另外那間臥室。亨利已經在浴室修面。她對門裡面叫著:「你的衣服在床上。」

  她下了樓,給廚房的爐子生了火,平底鍋裡放滿水在燒。她決定煮雞蛋當早餐。在廚房的洗滌槽那兒,她為小喬洗臉,梳頭發,穿衣,這一切動作都很迅速。她說:「今天早上你很安靜。」她說得很高興,可是小喬沒有回答。

  亨利下了樓,坐在餐桌旁,動作那麼自然,好像多年來他每天早上都是這樣。露西見他穿著戴維的衣服,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滋味。她遞給他一個雞蛋,把麵包放在他面前的餐桌上。

  小喬突然冒出一句話:「我爸爸死了嗎?」

  亨利看了孩子一眼,沒有說話。

  露西說:「別說傻話了,他在湯姆家裡。」

  小喬不去理她,沖著亨利說:「你穿了我爸爸的衣服,還和我媽在一起。你現在要當我爸爸?」

  露西喃喃道:「毛孩子,嘴裡……」

  「昨晚上你不是看到我的衣服了嗎?」亨利問。

  小喬點點頭。

  「那好,那你就明白我為什麼要借你爸爸的衣服穿。等我有了自己的衣服,我就還他。」

  「我媽媽呢,你也還嗎?」

  「那當然。」

  露西說:「小喬,吃蛋吧。」

  孩子坐下來吃早飯,顯然很高興。露西望著廚房的窗外,說:「今天小船不會來了。」

  「你高興嗎?」亨利問她。

  她對他看看。「我不知道。」

  露西並不感到餓。小喬和亨利吃早飯的時候,她只喝了一杯茶。吃完以後,小喬到樓上玩去了,亨利清理餐桌。他把那些瓷器餐具往洗滌槽裡堆的時候,說道:「你是不是擔心戴維會傷害你?我是指動武力?」

  她搖著頭。「不。」

  「你應該把他忘掉。」亨利接著說,「不管怎麼說,你本來就想和他分手。至於我們的事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你為什麼還要擔心呢?」

  「他畢竟是我的丈夫,這就有點說不過去。儘管他這樣的丈夫一直是……儘管是那樣……但是我並不因此而有權力使他丟臉。」

  「我認為,你有權不去擔心他是不是丟臉。」

  「這樣的問題,不能從邏輯上解決。這完全是我自己的感受問題。」

  他以雙臂做了個姿勢,表示作罷。「我最好開車到湯姆那兒去,看你那位丈夫是否要回來。我的靴子呢?」

  「在起居室。我去替你拿一件外衣。」她上了樓,從衣櫃裡把戴維往日的騎服取出來。這是件灰綠色花呢衣服,腰身緊,口袋飾著斜蓋,漂亮典雅。衣服的肘部那兒,露西還縫上了兩塊皮,是為了保護衣服。這樣的騎服再也買不到了。她把衣服拿到起居室,見亨利正在穿靴子。他已經系好左邊的帶子,又在把受傷的右腳小心地往靴子裡套。露西跪下來幫忙。

  「腫已經消了。」她說。

  「這討厭的腳仍然疼痛。」

  右腳的靴子套好了,但是鞋帶沒有系。他們取下了鞋帶,亨利站起來試了試。

  「挺好的。」他說。

  露西幫他穿外衣,肩膀那兒緊了一點。她說:「多餘的雨衣可沒有了。」

  「那我身子又會被淋濕的。」他把她拉到身邊,猛烈地吻她。她摟著他,兩人緊緊擁抱了一會。

  「今天要小心開車。」她說。

  他面帶笑容,點著頭,吻她——這一次是短暫的一吻,然後出了門。露西看著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車棚那兒。她站在窗前,聽到他發動引擎,見到他駕車開上了稍稍隆起的斜坡,終於看不見了。他一走,她感到一陣輕鬆,但心裡仍然空蕩蕩的。

  她開始整理房子:鋪床疊被、清洗餐具、收拾打掃,可是幹這些事總是提不起精神。她心神不寧,為自己的日子怎麼過而顧慮重重。想到那些原地兜圈子的老一套的家庭爭吵,幹什麼事都沒有心思。她再次發現,住這幢小屋會得幽閉恐怖症。外面的世界那麼廣闊,有戰爭,有英雄事蹟,有形形色色的百萬眾生。她想置身於那種世界,見識新思想,看看大城市,聽聽音樂。她打開收音機——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舉動,新聞廣播只能增加她的孤單感。有關意大利的戰爭新聞;定量配給制度稍有緩和;倫敦那個用匕首作案的兇手仍然沒有被捕獲;羅斯福發表演說;桑迪·麥克弗遜開始演奏管風琴;等等。露西關了收音機,廣播裡的一切都不能觸動她,她並不生活在那樣的世界。

  她恨不得放聲大叫。

  她一定得走出這幢房子,儘管外面天氣惡劣。這僅僅是一種象徵性的出逃……小房子的石牆雖然不是她的牢獄,但有個象徵總比沒有強。她上樓去叫小喬,好不容易讓他丟開那些士兵玩具,把防水衣裹在他身上。

  「為什麼要出門?」他問。

  「看看船是不是來了。」

  「你說過,今天小船不來了。」

  「以防萬一。」

  他們把黃燦燦的防水帽戴在頭上,帽帶子系在腮幫下面,跨出了門。

  風很猛,刮過來就像是什麼東西撲打在身上一樣。露西連身子都站不穩,走起路來東倒西歪。一時間,她的臉像在水盆浸過了一樣,濕淋淋的。露西帽子外面的頭發軟塌塌地粘在面頰上,還粘在雨衣肩上。小喬又是叫又是喊,高興得不得了,在泥漿裡蹦來蹦去。

  他們沿著懸崖頂到了海灣口那兒,只見下面的巨浪滾滾撲來,在峭壁和海灘上撞得粉碎。只有上帝知道有些海底植物在水下有多深,可是風暴竟把它們連根拔起,又把它們一堆一堆地拋到沙灘裡,遺棄在岩石上。浪濤滾滾,千變萬化,母子倆看得那麼專心,像是入了迷。他們已有多次這種體驗。大海似有催人入眠的魔力,連露西也說不清他們默默注視了多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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