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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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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問個問題,」布洛格斯說,「在這樣的風暴裡,那條船能夠經受得住嗎?」 船長稍停一下,在用火柴點煙斗,然後說:「如果掌舵的很老練——可能經受得住,也可能不行。」 「他可能在海上航行多遠就遇到了大風暴?」 「不會很遠的——不過幾英里。『瑪麗二號』停泊在港口已是傍晚了。」 布洛格斯站起身子,繞著椅子在走,然後又坐了下來。「那麼船此刻在哪兒呢?」 「沉在海底,這完全有可能,那傢伙真是笨蛋。」船長說話不無風趣。 說費伯已經死了,這個論斷不能令布洛格斯滿意。實在不能叫人信服。他渾身不自在,坐立不安,還有點困惑。他抓抓下巴——鬍子該刮一刮了。他說:「說他死了,我只有親眼看見才相信。」 「你看不到的。」 「這種推測就請免了吧,」布洛格斯說,「我們想要的是情報,不是悲觀情緒。」辦公室裡其他的人突然領悟過來,他雖然年輕,可在這裡他的官銜最高,只聽他接著在說: 「如果大家不介意,我們分析一下各種可能性:第一種情況是:他從陸地上離開了阿伯丁,『瑪麗二號』是別人偷的。如果是這樣,那麼他現在可能已經到了目的地。但是風暴這麼大,他不會離開我國。其餘的警方力量已被我們全部動員起來在搜查他。對於第一種情況,我們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第二種情況:他仍然停留在阿伯丁。對於這種可能性,我們同樣已有所準備,目前仍在搜查。」 「第三種情況:他從海上逃離阿伯丁。這一可能性最大,對這一點我們的看法是一致的。我們再詳細分析一下:第一,他在某處找到個避風港,或者是小船給沖壞了,漂到大陸或是海島上;第二,他死了。」他當然沒有分析到「第三」,那就是在風暴前他可能到了另一條船上——或許就是德國潛艇……但時間上或許來不及,也可能來得及。如果他真的上了德國潛艇,那就無能為力了,倒是把它忘掉為好。」 「如果他找到了避風港,」布洛格斯接著說,「或者是小船被毀壞,那我們遲早會找到實證。即找到『瑪麗二號』,或者是船的碎片。我們可以立即對海岸線進行查找,而且一旦天氣放晴還可以用飛機偵察海面。即使他葬身海底,那漂浮在海上的漁船碎片仍然可以找到。」 「因此,我們的行動要兵分三路:第一,已經在進行的搜查工作繼續進行;第二,開闢新的搜查線路,即從阿伯丁開始,向南北兩方的海岸線進行搜查;第三,做好準備工作,一旦天氣好轉就對海面進行空中偵察。」 布洛格斯一邊說,一邊來回走動。說完以後,他停下來,向大家看看,問道:「你們意見如何?」 夜已深,大家都很困,一個個快進入睡眠狀態了。布洛格斯那麼突然地提高嗓門使他們驚醒過來。有的欠著身子,搓搓手;有的把鞋帶系緊;有的披上了外衣。大家都想投入到工作中去,沒提任何意見,也不存在任何問題。 第二十三章 費伯眼睛睜著。他在床上躺了一天,仍然覺得需要睡眠,可是思想還特別興奮,反復思考著種種可能性,想像著各式各樣的行動方案……他想女人,也想家。 眼看著就要逃出境外,他對家鄉的回憶使他感到又痛苦又甜蜜。他想到了許許多多:香腸那麼肥厚,可以一片一片地吃;公路上靠右側行駛的汽車;高大的樹林,真正高大的樹林;他尤其想到了自己的母語——詞匯那麼準確有力,輔音鏗鏘,元音純正,動詞置於句尾,應該是這樣,既表明一句話的終結,又表達了全句的重點。 回憶達到高潮時,他又想到了格特魯德:她的臉在他的臉下,他吻去了那臉上的脂粉,她滿足地緊緊閉上眼睛,又喜悅地睜開,凝視著他,多麼狂熱而持久…… 別傻了。他已經清心寡欲地生活了七年,而她卻毫無理由也像他這樣生活。費伯走了以後,她說不定有了十幾個男人。也許她死了:被英國皇家空軍炸死了;要麼死於狂人之手,因為她的鼻子多長了半英寸;要麼由於實行燈火管制,她因車禍身亡。無論怎麼說,她很難還記得他,他可能再也不能與她相見了。但是,她是他重要的一個方面,代表著……他所要回憶的一個方面。 在正常情況下,他不允許自己沉溺在感情中。任何時候,他都保持著冷酷的秉性,他不斷地在這方面修煉。這是他的護身之道。不過眼下即將大功告成,他感到很愜意。這並不是說要放鬆警惕,而是頭腦中至少可以有點幻想。 只要風暴不停,他就有安全保障。到星期一那天,只要用湯姆的發報機與德國潛艇取得聯繫,艇長准會在天一放晴就派一隻小舢板到海灣。假如風暴在星期一以前停下來,情況就有點複雜了;那條供給船會開過來,戴維和露西很自然地要他乘小船返回大陸。 露西那麼栩栩如生地進入了他的想像之中,他無法控制。他看到,當他為她包紮拇指的時候,她那水靈靈的眼睛滴溜溜地望著他;樓梯上,她走在他的前面,儘管穿的是並不合身的男人衣服,那身體輪廓依然優美;浴室裡,她裸體站在那兒,胸脯是那麼豐滿。他漸漸地想入非非了:她欠下身子,越過繃帶吻他的嘴;樓梯道上,她回轉身挽著他的胳膊;從浴室出來,她把他的雙手按在自己的胸前。 他在小床上坐立不安,咒駡著這種想像,因為這使他如入夢境,而且讓他受著自懂事以來不曾受過的煎熬。 作為情人,他獲得了成功。他回想著玩過的女人:安娜,葛雷琴,英格裡德,那個美國姑娘,斯圖加特那裡的兩個娼妓……究竟有多少他也記不清,但也不會超過20個吧。當然,他想到了格特魯德。 但是他以為:那些女人沒有一個能和露西媲美。他不禁懊惱地歎著氣。他曾讓這個女人對他產生好感,這是因為他即將回國,而且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是那麼小心翼翼。他對自己仍然感到惱怒,因為這畢竟違反了行動準則。不到任務完成,他不該有懈怠情緒。他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沒有完全完成,還沒有。 現在他面臨的問題是:如何避免乘那條供給船回到大陸去。對付的辦法,他想到了好幾種:最好的方案或許是親自去接小船,編造些謊言打發走船夫,島上那幾個人對他也無可奈何。他可以謊稱,他是乘另外一條船來拜訪羅斯一家的;說他是他們的親戚,或者說是觀鳥的人……怎麼說都無妨。此時犯不著花過多的精力去想這種瑣事。等到後來,天氣好轉,他就會另選出路。 說實在的,他也沒有多大的難題了。這麼一個孤島,離大陸有好幾英里,島上只有四個人——藏身在這樣的地方真是萬無一失。現在,他要想離開英國,就像跨過小孩子的圍欄一樣輕而易舉。回頭想想自己的經歷和殺死的那些人——五個地方軍成員、火車上約克郡那小子,德國反間諜機關的情報員,他感到此刻的處境已穩如泰山了。 一個老頭子,一個殘疾人,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娃娃……幹掉他們簡直是易如反掌。 露西躺在床上,也同樣醒著。她在聽著動靜,動靜還真不少。天氣本身就是一支管弦樂隊:屋頂上雨點的鼓聲,屋簷上大風勁吹的笛聲,海灘上海浪搏擊的轟咚的舞步聲。連這幢老房子裡各種接頭的地方也因為與風暴搏鬥而在嘎吱嘎吱地呻吟。房間裡響聲更多:戴維的呼吸聲緩慢而有規律,當服下兩倍劑量的安眠藥時,他睡得很沉,呼吸聲很響,但從來不發出鼾聲。小喬挺舒服地睡在那邊牆旁的折疊床上,他的呼吸聲快而短。 露西想:這些響聲使我不能入眠;緊接著的念頭是——我是在把誰當成傻瓜?她睡不著,原因在亨利:亨利看到過她裸體的身子;給她拇指上繃帶時輕柔地摸過她的手;他現在躺在隔壁的房間裡,或許睡得很沉吧。 關於他自己的情況,他沒有向她說什麼,只知道他沒有結婚。她不知道他出生在哪兒——聽他的口音也很難得到什麼線索。他甚至連以什麼為生都沒有提到,儘管她以為他一定是個什麼專業人員,可能是牙科醫生,或者是個軍人。作為一個律師,他並不那麼遲鈍;作為一名記者,他又機警過分;醫生對自己職業的保密從來不會超過五分鐘;要說他是個出庭律師,他並不那麼富有;要說他是個演員,他又顯得拘謹有餘。因此,她斷定他是個軍人。 她不清楚:他一個人生活嗎?要麼與他母親在一起?或是與一個女人生活?他不釣魚時穿什麼衣服呢?他有汽車嗎?對,他會有的,而且還不是普通的汽車。他開車也許開得很快。 她的思緒又回到戴維那輛雙座的車子上。她趕緊閉上眼睛,死死閉上,免得想到那可怕的噩夢。想想別的吧,真該想想別的東西。 她又想到了亨利。她發現——並承認——這樣的事實:她想與他做愛。 那只是一種願望,在她看來,這種願望折磨男人而不是女人。一個女人碰到一個男人,可能很快會發現他很俊美,想更瞭解他,甚至可能與他相愛;但是她並沒有立刻產生那種肉體的欲望,不會的,除非她……處於非正常狀態。 她心想,這有點兒可笑,她要與之做愛的是她的丈夫,而不是隨便入門的第一個男人。她對自己說:她還不是那種人。 但無論怎麼樣,隨便想一想也很愜意。戴維和小喬都睡得正酣。她如果下了床,不會受到任何阻攔,越過樓梯平臺,到他房間,上床待在他身邊…… 阻擋她的行為的沒有別的,只有品性。她受過良好的教育,生在體面的家庭。 如果真的要發生那種事,她寧可選擇像亨利那樣的人。他一定很和善,很文雅,很會體貼人。他不會因為她像一個馬路女郎那樣主動而看不起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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