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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那天是珀西瓦爾·戈德利曼連續住在辦公室裡的第四個夜晚。他想回家去洗個澡,換換衣服,還要裝撿一隻手提箱。

  在切爾西那裡,他有一套公寓房問。面積不大,但一個人住綽綽有餘。公寓裡乾淨整潔,只是書房例外——他不允許清潔女工進去,結果裡面書籍和文件弄得滿地都是。家具當然都是戰前用的,但經過了精心挑選。房間有一種令人舒暢的氣氛。起居室裡有低背皮安樂椅,一架留聲機,廚房裡擺的滿是節省人力的用具,但幾乎沒怎麼用過。

  他一面往浴盆放水,一邊抽香煙——他近來已開始抽香煙,抽煙鬥太煩。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件最值錢的財產上:一幅很古怪的中世紀荒誕畫,可能是希爾奧尼莫斯·博斯①的作品。這是一件傳家寶,戈德利曼即使在最需要錢的時候也沒有出售它。

  ①希爾奧尼莫斯·博斯(Bosch,Hieronymous,約1450-1561):荷蘭畫家,在當時的文獻中,被公認為「獨特的畫家」,其作品主要為複雜而獨具風格的聖像畫。

  在浴盆裡,他想著巴巴拉·狄肯斯和她的兒子彼得。關於她的情況,他沒有同任何人談過,連對布洛格斯也沒有說過。雖然有一次他倆在談到再婚問題時他準備談起,可是因特裡上校而打斷了。她現在寡居著,丈夫在戰爭開始時就犧牲了。戈德利曼不知道她的年齡,看上去她有40歲左右。作為一個22歲男孩的母親,她還很年輕。她在搞破譯敵人密碼的工作,人很聰明,也很風趣,相貌很美。她還很富有。戈德利曼曾帶她吃過三次飯,後來發生了目前的這一緊急情況。他認為:她是愛他的。

  她曾為戈德利曼和她那當了上尉的兒子安排了一次會面。他喜歡那孩子,可是他知道的事連巴巴拉和她兒子都不知道:彼得要參加D日盟軍在法國的登陸進攻。

  德國人會不會在那兒等待他,就取決於他們能不能把「針」抓住。

  他洗過澡開始修面,刮得很仔細,時間也很長,他還在問自己:我是不是愛上了她?他不清楚人到中年對愛情該是什麼樣的感受。但可以肯定,不會是年輕人那火一般的熱情。是不是愛慕、欽佩、脈脈溫情以及不太明顯的一縷情欲?如果這些可以解釋為愛情,那麼他也就愛上了她。

  現在,他的生活需要有人做伴。多少年來,他一直過著隱居的生活,從事研究。目前,軍事情報部門同志之間的情誼吸引了他:各種會議、有重大任務時夜以繼日的工作、對業餘工作的獻身精神,以及那些離死神很近而又根本不知死神何時降臨的人,仍然對生活有著狂熱的追求——這一切已經深深影響了他。他知道,戰爭結束以後,這一切將不復存在,但是有的東西將不會消失:當你高興或失望的時候,你需要有個人聊聊;夜晚,你需要有人可以親近;你還需要同人說:「喲!快看!多漂亮啊!」

  戰爭令人緊張,令人煩悶,令人困惑,也令人不快;但是人們在其中得到了朋友。戰爭以後的和平帶來的如果是孤單,戈德利曼認為他不能再忍受下去。

  此刻,他穿著乾淨的內衣,襯衫熨得挺而舒適,這是一種超級的享受。他把別的一些乾淨衣服放進手提箱,然後準備坐下來喝杯威士忌再回辦公室去。軍隊司機在徵用的戴姆勒汽車裡,可以在外面多待一會兒等他。

  他在往煙斗裡裝煙絲,就聽到電話鈴響。他放下煙斗,點燃了一支煙。

  他的電話直通作戰部總機。電話員對他說,達爾基斯警長從斯特林打電話找他。

  他等著聽到接通電話的哢噠聲。接通後他就答話:「我是戈德利曼。」

  「你要的那輛莫利斯·考利汽車,我們已經找到了。」達爾基斯開門見山地說。

  「在哪兒?」

  「就在斯特林南面A80號公路上。」

  「空車嗎?」

  「是空的,已壞了。車子棄在那兒至少有24個小時,扔在離公路兒碼遠的地方,隱藏在叢林裡。一個智力遲鈍的牧場小夥子發現的。」

  「現場附近,在步行的範圍內,有沒有可到達的汽車站或是火車站?」

  「沒有。」

  「我們搜查的這個人棄車以後,很可能要步行,或者是搭便車。」

  「說得對。」

  「情況如果是這樣,請你在周圍查問——」

  「我們正在盡力查問,有沒有當地人看見過他,或者讓他搭了車。」

  「很好。一旦有情況就告訴我……與此同時,我要把這個情況報告給警察廳。謝謝你,達爾基斯。」

  「我們保持聯繫。閣下,再見。」

  戈德利曼把電話掛回鉤子上,進了書房。他坐在那兒,打開地圖,看看英國北部的公路交通情況。倫敦、利物浦、卡萊爾、斯特林……費伯正往蘇格蘭東北方向去。

  戈德利曼本來推測,費伯想要逃出境外。對於這種推測他不知道是否要重新考慮。出境的最好途徑是走西線經過中立國愛爾蘭。而蘇格蘭東海岸一帶軍事活動十分頻繁,費伯明明知道MI5在追查他,他有那個膽量繼續搞間諜活動嗎?戈德利曼認為,費伯有勇氣鋌而走險——但總有點不大可能,因為在蘇格蘭那裡獲得的任何情報都不可能比他已經掌握的情報更重要。

  那麼假設費伯通過東海岸出逃,戈德利曼很快就想到這個間諜出逃的種種路線:用一架輕型飛機降落在荒涼的沼澤地帶;偷一艘船單槍匹馬渡過北海;如同布洛格斯曾經推測過的,與德國潛艇在海岸聯絡;乘商船經過某個中立國到波羅的海,在瑞典下船,越過邊界到達被佔領的挪威……途徑很多。

  無論是哪種可能,警察廳那邊一定要瞭解這一最新動態。他們會動用蘇格蘭的所有警方力量,儘快查出有沒有人在斯特林郊外讓一位乘客搭過車。戈德利曼回到起居室去打電話,沒想到這時電話鈴響了。他拿起了話筒。

  「我是戈德利曼。」

  「有個叫理查德·波特的先生,從阿伯丁那兒打電話來找你。」

  「啊!」戈德利曼一直在等待布洛格斯從卡萊爾那裡向他報告情況。「請接過來。喂,我是戈德利曼。」

  「哎,我是理查德·波特。我現在在當地市鎮委員會給你打電話。」

  「啊,有什麼事?」

  「唉,老夥計,說出來真是太難為情了。」

  戈德利曼竭力控制住自己的煩躁情緒。「請說吧。」

  「你們眼下搜查的那傢伙——用匕首殺人什麼的。我可以肯定,那混帳是我讓他搭了車。」

  戈德利曼把話筒抓得更緊了。「什麼時間?」

  「前天晚上。就在斯特林郊外的A80號公路上,我的車子出了故障。半夜三更的,那傢伙走過來,他是步行的。幫我修好了車。我當然——」

  「在什麼地方下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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