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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燈光朝下照射著,費伯向前靠近一些。憑藉反光,他看到一個中年人的面孔,上面留著小鬍子。那人穿的是雙排扣外衣。他另一隻手拿著一個很大的扳手,一副舉棋不定的樣子,好像不知怎麼辦才好。

  費伯看了看發動機。「哪兒出了毛病?」

  「動力不足。」他把「不足」說成了「不住」,「一會兒像陀螺那樣穩穩當當,一會兒又東搖西晃。我恐怕沒有能耐把它修好。」他把電筒又照在費伯身上,滿懷期望地問道:「你能幫忙修好嗎?」

  「沒把握。」費伯說,「不過,電路上的毛病我還懂得一點。」他接過那人的手電筒,爬到發動機那兒,把脫落的導線插回汽缸蓋。「開著試試吧。」

  那人上了車,發動了引擎。「太妙了!」他的叫聲壓倒了發動機的響聲。「你真了不起!上車吧。」

  費伯突然一個閃念:說不定這是MI5精心設計的一個陷阱。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們不大可能知道他的去向,要不何必這樣小心試探呢?他們很容易派出20名警察,出動幾輛裝甲車,直接抓他就行了。

  他上了車。

  司機啟動了引擎,迅速調速,車子便快速行駛起來。費伯想讓自己舒服舒服。司機說:「順便向你介紹一下,我叫理查德·波特。」

  費伯立刻想到皮夾子裡的身份證。「我叫詹姆斯·貝克。」

  「你好。我把車子倒回到那兒時一定從你身旁經過——可是我並沒有看到你。」

  費伯明白他的意思:那是在為自己沒有讓他搭車而表示歉意——由於汽油短缺,司機都免費帶客。費伯說:「沒什麼,我可能那時離開了大路,到樹林後面方便去了。汽車的響聲我倒的確聽見的。」

  「你遠道來的嗎?」波特遞了一支雪茄。

  「謝謝,我不抽煙。」費伯回答說,「是啊,從倫敦來。」

  「沿途都搭便車?」

  「不是。我的車開到愛丁堡時壞了,需要換個配件,可是我沒有,只好送到修理廠去了。」

  「真倒黴。我呢,要到阿伯丁去。沿途你在任何地方下車都可以。」

  這真是好運氣。費伯閉著眼睛,想了想蘇格蘭的地圖。他說:「真是好極了。我要去班夫,能在阿伯丁下車算是你幫我很大的忙了。只是我想走公路……身邊又沒帶通行證。阿伯了那兒是不是禁區?」

  「只有港口那裡是。」波特說,「不管怎麼說,你坐我的車,用不著為那種事操心——我是治安官,還是市鎮委員會的委員。怎麼樣,放心吧?」

  費伯在暗中笑了笑。「謝謝。這是個脫產的差事嗎?我是說地方官是不是全日制的工作?」

  波特用火柴點了雪茄,噴出了煙。「不完全是。你知道,我是個半退休的人。以往是個律師,後來查出了心臟有毛病,律師也就不當了。」

  「啊。」費伯的聲調儘量帶有些同情。

  「我抽煙你不介意吧?」波特晃了晃那支粗雪茄。

  「沒關係。」

  「到班夫去有什麼事嗎?」

  「我是個工程師,一家工廠裡出了點問題……說實在的,這種工作還是保密的。」

  波特把手一舉,說:「隻字別提了,我理解。」

  接著出現了一陣沉默。汽車風馳電掣一般,經過了好幾個城鎮。波特在燈火管制下還能高速開車,表明他對道路非常熟悉。大卡車一英里又一英里地疾駛。坐在車上很平穩,使人昏昏欲睡。費伯強忍住沒有打呵欠。

  「我真該死,你一定很困了。」波特說,「我這個人真笨。睡一會兒吧,不用太客氣了。」

  「謝謝,我就休息一會。」他說著就閉了眼睛。

  卡車行駛的顛簸猶如火車的搖晃。費伯又做起了噩夢,也夢見他初到倫敦的情景,只是與上一次的夢稍有區別。這一次,他沒有在火車上吃飯,也沒有與同車的乘客談論政治,而是莫名其妙地置身在煤水車裡,在他的手提箱式發報機上坐了下來,背靠硬邦邦的鐵皮車廂壁。火車在滑鐵盧站停下來,包括正下車的乘客在內的所有人都拿著複製的小照片——照片上就是賽跑隊中的費伯。大夥兒互相打量,把自己看到的面孔與照片進行對照。到了檢票口那兒,檢票員一把逮住他的胳膊,說:「照片上的人就是你,對不對?」費伯一時間無言以對,只是對著照片端詳,想起他曾參加過賽跑隊,還獲得了獎盃。天啦,他跑的速度真快啊!不一會兒就把其他人拋在後面。最後衝刺提前了四分之一英里,完全出乎意料。到了最後500米時,他簡直想拼死算了……也許此刻他就會死,因為他的照片掌握在檢票員手裡……只聽檢票員在叫:「快醒醒吧!醒醒吧!」費伯突然又回到了理查德·波特那輛沃克斯霍爾10型的卡車上,正是波特在叫他醒一醒。

  他伸出右手要去掏左袖中的匕首,但轉瞬間又縮回手。他想到在波特的眼裡,詹姆斯·貝克還是個純潔無辜的搭便車的普通人。他放開了手,心清也平和下來。

  「你睡醒時,那樣子就像個士兵。」彼特說起話來挺風趣。「阿伯丁已經到了。」

  費伯注意到了,他把「士兵」說成了「死兵」。他想到波特是個地方官,又是警方成員。在晨光微熹中,他對波特打量打量,只見他一副紅紅的臉膛,長著青白色的小鬍子,淺黃褐色的大衣似乎很貴重。他是這個城市裡有錢有勢的人物。如果此人失蹤,立刻就會被人發覺。費伯決定不要他的命。

  費伯招呼說:「早上好。」

  他兩眼對著窗外,看著這座花崗石城①。此刻卡車行在主幹道上,道路兩旁商店林立。他還看到一些早起的工人,他們都明確地往同一個方向走——費伯以為,他們都是漁民。這地方似乎寒冷而又多風。

  ①花崗石城(Granite Gity):阿伯丁市的別稱,因該港市房屋多以花崗石建成而得名。

  波特說:「是不是先要修修面、吃點早餐,然後再趕路?歡迎你到我家去。」

  「你太客氣了——」

  「哪裡。如果不是你幫忙,我現在還停在斯特林的A80公路上等修車鋪開門修車呢。」

  「——不過,不麻煩了,謝謝。我還想趕路。」

  波特就不堅持了。費伯以為,不接受他的邀請,說不定他會感到輕鬆的。波特說:「既然這樣,我把你送到喬治大街——那兒是A96公路的起點,一直通到班夫。」

  不一會兒,車子就停了下來。「到了。」

  費伯開了車門。「感謝你,搭了你的車。」

  「別客氣。」波特和他握了手。「一路順風!」

  費伯下了車,隨手把車門關好。車子開走了。他思忖著:波特這樣的人沒什麼可擔心的。這種人回到家裡,整天都會睡覺。等他發現是給一個在逃的人幫了忙,早就為時已晚,束手無策了。

  等到沃克斯霍爾車子從視線中消失以後,他才穿過大路,來到可能叫「集市大街」的地方。過了一會兒,他不知不覺到了碼頭。一直往前走,就到了漁市。集市上人聲嘈雜,空氣中彌漫著魚腥味,人人都像他一樣穿的是工裝。待在這樣的地方,他感到很安全,看到的是水淋淋的魚,聽到的是粗俗不堪的歡樂的語言。這裡的人說話速度快,帶有喉音,費伯很難聽懂。他在一家攤子上買了一杯又熱又濃的茶,盛茶水的是個能裝個品脫的大杯子,有點破損。他還買了一大塊麵包卷,上面塗有厚厚的一層白奶酪。

  他坐在一隻桶上,一邊吃,一邊在盤算:要想偷船就要在今晚動手。可是麻煩的是,還得等一整個白天。在這12個小時裡,他得面臨一個隱蔽自己的問題。現在,他離目的地已經很近,不能冒險在大白天去偷船,還是要等到黃昏以後動手,那時危險要小得多。

  他吃完早飯就站起了身。大概還要等兩個小時,城市的正常生活才開始。他可以用這段時間找個安全的藏身之處。

  他繞著碼頭和這個受潮汐影響的港口兜了一圈。這兒的安全措施很草率,有幾處檢查站,他一下子就混過去了。他擇路而行,來到了海灘,在有兩英里長的空地上走著。空地遠遠的另一頭,有幾艘遊船停靠在頓河河口。能偷到這樣的船倒挺合適,只是船上不會有燃料。

  太陽剛剛升起就被一層濃雲吞沒了。空氣悶熱,又像是要打雷的樣子。海濱旅館裡出來了幾個度假的遊客,他們滿懷信心地坐到海灘上,像是非等到陽光不可的架勢。費伯想他們今天不能如願以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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