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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什麼顏色?」

  「灰色。」

  「註冊號?」

  「MLN29。」

  布洛格斯一一記了下來。

  埃瑪問道:「你看,車還能找回來嗎?」

  「我看能——不過車子可能不怎麼完好了。一個人偷了汽車,開起來就不會怎麼愛惜。」他往門口走去。

  「希望你把他抓到。」埃瑪大聲說。

  傑西送他出了門,手裡仍然握著那支槍。走到門口那兒,她一下抓住布洛格斯的衣服袖子,像在戲臺上演戲一樣小聲說:「你說說——他是什麼人?逃犯?兇手?強姦犯?」

  布洛格斯對她看看,只見她那碧色的小眼睛炯炯有神,顯得很激動。他低下頭來,對她耳語道:「你可別同任何人說啊,他是個德國間諜。」

  她咯咯笑起來,一副高興的樣子,心裡在估量著:他顯然與她看情趣相同的電影。

  第十七章

  費伯經過薩克大橋進入蘇格蘭,已是剛過中午。他經過了薩克大橋收費所——那是一幢矮小的房子,上面掛著牌子,聲稱它是進入蘇格蘭的第一幢房子。門上懸掛著一塊木板,上面書寫的是什麼結婚的美麗傳說,費伯看不懂。等他再向前走過四分之一英里到了格雷特納村莊①的時候,他才明白過來:這兒曾是私奔的情人成婚的地方。

  ① 格雷特納村莊(Gretna):蘇格蘭一個村莊,距英格蘭邊界12公里。蘇格蘭法律規定:男女雙方只要在證人前宣佈其結婚意願便可成婚,因而該村曾為英格蘭情侶尋求便捷婚姻的處所。1940年,此種婚姻被禁止。

  由於早先下了雨,道路還有點潮濕。但是陽光下水分蒸發得很快。這裡的路標、地名牌又重新豎了起來,因為敵人入侵的緊張氣氛已經有所緩和。費伯急速行駛,越過了英格蘭低地的一系列村莊:柯克帕特裡克、柯特萊布裡奇、埃克爾費坎。田野開闊,令人舒坦;綠油油的沼澤地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光。

  途中他曾在卡萊爾那裡停車加油。加油站的工作人員是個中年女人,身上的圍裙也是油膩膩的。她並沒有問些使他感到棘手的問題。他把油箱及右側踏板下的副油箱全都灌滿了油。

  這輛雙座的小汽車他很喜歡。車子雖然很舊,但每小時仍然能行駛50英里。在蘇格蘭山地上上下下,那台4缸、1548cc的側閥式發動機工作起來平穩又不知疲倦。坐在皮面座位上駕車也很舒服。這時他按了喇叭,想趕走前面一隻離群的羊。

  他穿過了小集鎮洛克比,越過了阿南河上景色秀麗的約翰斯通大橋,開始登比托克山峰。他發現自己使用三擋車速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從愛丁堡沿海岸公路可以直接到達阿伯丁,但是費伯決定不走那條線路,因為蘇格蘭的東海岸大部分地區以及福思灣兩側都是禁區。沿岸10英里寬的狹長地區不允許人入內。當然,地帶那麼長,警方不可能全都派上警察防衛。不過,費伯說什麼也願意從警戒線外面行駛,以免受到檢查和盤問。

  說到底,他終究還要進入禁區——不要進得過早,寧可晚些時候進雲,他轉而思索著:如果他受到盤問,該怎麼混過去。近兩年來,由於石油的定量配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嚴,個人駕車遊玩已被完全杜絕;有的人確因行路必要而擁有汽車,若因私事偏離規定的線路,即使只偏離了幾碼遠都有可能遭到起訴。費伯曾經看過一則消息:某個著名的樂隊指揮坐了牢,就因為挪用農業用的汽油,把幾個演員從劇院送到了薩沃伊飯店。一架蘭開斯特轟炸機要耗油2000加侖才能飛到德國的魯爾區,這樣的事在報紙上被無窮無盡地大肆渲染。費伯感到最愉快的莫過於浪費汽油——否則那些汽油有可能在正常情況下被用於轟炸他祖國的飛機。可是他現在懷揣重要情報,若因為違反汽油配給規章受到阻攔和逮捕,這簡直是難以容忍的諷刺。

  困難的確存在。路上來來往往的大多是軍車,他又沒有軍方通行證;要說他在運輸生活必需品也不可能,因為他車上什麼東西也沒有。他眉頭緊鎖,思考著:這年頭誰能旅行呢?休假的海員、官員。少得可憐的度假者、有技術專長的人……對呀,他就是個工程師,是某個高深領域裡的專家,比如在齒輪箱用的高溫油方面,他就是專家,要開車去解決英弗內斯一家工廠的生產問題。如果有人盤問是哪一家工廠,他就以保密來搪塞(編造的地點要遠離他真正要去的地方,這樣就免得瞭解內情的人知道並沒有那樣的工廠,從而盤問他)。他身上穿的是從兩個老太太那裡偷來的工裝,他懷疑身為顧問工程師穿這種衣服不是很恰當——但是在戰爭期間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

  費伯想出了這套辦法以後,覺得有理由放下心來,就是偶爾碰到什麼人檢查也不用擔心。要是碰到專門追捕在逃間諜亨利·費伯的人,那種危險又當別論。他們有那幅照片——

  他們熟悉他的面孔,他的面孔啊!

  ——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他駕駛的是什麼樣的汽車。他以為,他們不會設置路卡,因為他們無法知道他要到什麼地方去;但是他相信:每一個警察都在查找一輛灰色的莫利斯·考利「公牛鼻子」汽車,其註冊號為MLN29。

  在廣闊的原野上,他就是被發現了也不會很快就被抓到,因為鄉下警察只騎自行車,而不是汽車。不過警察會向警察局報告,他們很快就能出動許多汽車來追他。他做出決定:如果碰到警察,他就把汽車扔到溝裡,再偷一輛,改變原先計劃的路線。但是,在蘇格蘭低地一帶,人口稀少,一直開車駕駛到阿伯丁,碰不到鄉村警察,是完全有可能的。城鎮的情況就不同了。在城鎮裡有很大可能遭到警車追捕,幾乎很難逃脫。他這部車又很舊,速度也比較慢,而警察駕車通常都是好手。出現那種情況,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車丟掉,混雜到人群之中,要麼去偏僻的小街道。凡不得不經過稍大一點的城鎮,他都有棄車和重新偷車的念頭。問題是那麼幹將留下很明顯的蹤跡,MI5就會跟蹤。要麼最好採取兩全其美的辦法:到大城鎮照樣駕車,只是儘量走偏僻小街。他看看表,大概黃昏時分會到達格拉斯哥。天一黑,他就方便行事了。

  不管怎麼說,這也並不是十分令人滿意的辦法。可是要想絕對安全只有不當間諜。

  汽車開到了1000英尺高的比托克山頂,天開始下雨了。費伯停車以後,就下車把帆布車篷撐起來。空氣又悶又熱。他仰頭看看天空,只見烏雲聚集,眼看著就要雷電交加。

  他繼續駕車行駛,發現這輛小汽車上有些毛病。帆布篷頂有幾處劃破了,不僅刮進風來,還滲透進了雨;小小的刮水器只能清理擋風玻璃的上半部,把擋風玻璃分成了兩個平面,前方的道路看起來就像一條隧道一樣;高地一帶坡道越來越多,發動機的聲音也有點刺耳。這並不使人感到意外,小車已用了20年,各方面的性能已漸漸老化。

  先前像是要下一場暴風雨,但並沒有下,只下了一場陣雨,現在雨也停了。但天空仍然陰暗。還會有惡劣的天氣。

  費伯經過了克勞福特,那一帶有青山相繞;經過了阿平頓,那兒的克萊德河西岸有一座教堂和一所郵局;還經過了萊斯瑪哈哥,它位於一片歐石南沼澤地的邊緣地帶。

  汽車行駛了半個小時以後,他到了格拉斯哥的郊外。一進入高樓林立的地帶,他就避開大道,轉向北方行駛,想繞過城市。他行駛在一條接一條的小道上,越過幹線轉向城市的東郊,一直行到坎伯諾爾德公路。然後,他又向東行駛,迅速離開了城市。

  速度比他想像的還要快。依然是吉星高照。

  此刻,汽車行駛在A80公路上,經過了一家家工廠、一座座礦區、一個個農場。從他眼前閃過的是一個又一個的蘇格蘭地名:米勒斯頓、斯特普斯、繆爾黑德、莫林伯恩、康多拉特。

  他的好運終於到了盡頭,那是汽車行駛在坎伯諾爾德與斯特林兩條道路之間的時候。

  公路的一段十分筆直,坡度微微向下,兩邊是廣闊的田疇,在這期間他加快了速度。當計速器的指針指到45時,引擎那兒突然發出一陣巨響,聲音特別刺耳,就像大鏈條拉在齒輪上發出的噪聲。他減慢了速度,將其降為30,但是噪音並未因此而有所緩和。很明顯,一定是某個重要的大零件失靈了。他認真聽了聽響聲。要麼是變速器的滾珠軸承斷裂,要麼是後面環繞曲軸的連杆頂端被打通。這種故障肯定不像汽化器阻塞或火花塞弄髒那麼簡單。排除這樣的故障非得找修車廠不可。

  他把車停在一旁,打開發動機罩仔細查看。發動機周圍滿是油,別的毛病倒查不出來。他又繼續開車。車的力量明顯在下降,但好歹還能行駛。

  汽車又行駛了3英里,這時水汽從散熱器裡噴溢出來。費伯意識到:車子很快就要報廢了。他要找個能拋下車子的地方。他發現公路的岔道上有一條泥濘小道,可能通向某個農場。小道在岔開公路100碼的一片黑刺萄叢後拐了彎。費伯在叢林旁邊停了車,關掉發動機。冒出的水蒸氣的嘶嘶響聲漸漸停下來。他下了車,鎖好車門。這時他感到有些內疚,覺得對不起埃瑪和傑西,因為不到戰爭結束,她們很難把這輛車修好。

  他走到公路上,在那兒已經看不見汽車了。車子被遺棄在那裡,可能過一兩天就會引起懷疑。不過費伯心想:到了那個時候,我可能已是身在柏林了。

  他繼續往前走。他遲早會到達某個城鎮,再偷一輛車。他一直幹得很漂亮;離開倫敦還不到24個小時,德國潛艇到達接頭地點的時間是明天下午6點,他還有整整一天的時間。

  太陽早已下山,夜幕突然降臨。費伯看不清周圍的一切。好在大路中間有一道白色的標線——在燈火管制下這種創新的安全措施很有必要,他正好可以順著白線向前走。由於夜晚的寧靜,如有車輛行駛他老遠就能聽到。

  其實,從他身邊駛過的僅僅有一輛車。相距很遠的時候,他就聽到汽車那低沉的轟隆聲。他離開大道幾碼遠,躲避了一會,等車子開過去。費伯估計,那是大型車輛,可能是沃克斯霍爾10型,它正高速前進。等車開過以後,他才上了路繼續步行。20分鐘以後,他又看到了那輛車停在路旁。如果他及時看見車子,他就會從田野繞道避開的。不過,車燈已滅,發動機也停了下來。他在黑暗中差點撞在汽車上。

  他還沒有來得及考慮該怎麼應付,就見引擎蓋下有一道電筒的光亮向他照射過來,接著聽到叫聲:「喂,那邊有人嗎?」

  費伯迎著燈光,問道:「出故障了嗎?」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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