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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天色越來越亮,他對身上打量了一番,只見從頭到腳全都是煤灰,就像礦工剛剛出了礦井一樣。無論如何他要洗一洗身子,換一換衣服。

  他朝水箱外面看看,只見火車仍然行駛在郊區,道路兩旁閃過的是工廠、倉房以及一排又一排又小又髒的房子。他得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辦。

  他本來計劃在格拉斯哥下車,從那兒轉車去敦提,再由東海岸到阿伯丁。現在在格拉斯哥下車仍然可以,當然下車的地方不能在車站,而要在站前或站後跳下車。但是那種方式有冒險性。火車在利物浦和格拉斯哥之間的一些小站肯定會停,如果在那些車站下車可能會被發現。不行,他得儘快下車,改用別的交通工具。

  下車比較安全的地方是在城市或村莊外比較偏僻的地方。首先是要偏僻——他從煤水車那兒跳車一定不能被人發現,但是離住戶人家不能太遠,以便他偷到衣服和汽車。還有,跳車需要在上坡的路段,因為那兒火車速度較慢,利於跳車。

  此刻火車時速大約為40英里。費伯躺在煤堆上,等待時機。對火車經過的鄉間,他不能始終觀察下去,因為他擔心被人看見。因此,他打算在火車慢行時朝外觀察,其餘時間裡就那麼靜靜地躺著。

  幾分鐘以後,他發現自己在打瞌睡,儘管身子躺的地方並不舒服。他動了動身子,用胳膊肘撐在下面。這樣一旦真的睡著了,身子便會倒下,他也就會被撞醒過來。

  火車的速度加快了。在倫敦和利物浦一線,似乎停車的時間比開車的時間還要多,而此刻火車在原野上正加速奔馳。本來他待的地方就不舒服,倒黴的是天又開始下雨,綿綿不斷的冷雨浸透了他的衣服,皮膚上像是結了一層冰。這也是促使他下車的又一個原因。否則,人還沒到格拉斯哥就會斷氣的。

  火車高速行駛半小時以後,他就在思考著要把機車組幹掉,親自把火車停下來。如果不是信號所出現了信號,那兩個人將會喪生。火車突然刹了車,車速也突然在減慢。費伯以為是鐵道上有限速行駛的路標。他對外張望,只見火車又行駛在原野上。此刻他明白了火車為什麼要減速——前面就是交叉道,那兒亮起了停車信號燈。

  火車停下來,費伯仍然一動不動地躺在煤水車裡。五分鐘以後,火車又啟動了。他爬到水箱的一側,在邊緣上站了片刻以後就跳下了車。

  他雙腳落在路堤上,躺倒在茂密的草叢中,臉朝下。等到火車的響聲消失以後他才站起身子。附近惟一可見的文明跡象便是信號所。那是一幢兩層的木房子,樓上的控制室裡有幾扇很大的窗子,樓梯造在外面,底層有一道門。房子另一邊有一條煤渣小道,伸向遠方。

  費伯繞了個大圈,繞到房子的背面,那一面沒有窗戶。他走進底層的一道門,竟然發現了他一直盼望的東西:一個衛生間,一個洗澡盆,而且衣帽鉤上還掛有一件外衣,簡直像是對他的賞賜。

  他把浸濕了的衣服脫下,洗了手和臉,就用一條髒毛巾把全身用勁擦了一遍。裝著底片的膠捲筒仍然緊貼在胸前,安然無恙。接著他穿上衣服,不過不再是浸濕了的夾克,而是信號員的外衣。

  現在他萬事俱備,只欠交通工具了。信號員來來往往總會有什麼交通工具的。費伯到外面去找,發現小房子的另一邊有一輛自行車,鎖在欄杆上。他用匕首把鎖撬開。他推著車,徑直往前走,越過信號所那堵光禿禿的後牆,一直走到從房子那兒看不見他的地方,這才轉過去,上了煤渣小道。上了道,他就蹬著車走了。

  第十六章

  珀西瓦爾·戈德利曼已經把家裡一張小折疊床搬到了辦公室裡。此刻,他穿著褲子和襯衫躺在床上,想睡而又睡不著。自從大學的畢業考試以後,將近40年來,他從沒有患過失眠症。他寧可過著往日有點提心吊膽的生活,也不想在眼下這種充滿憂慮的日子裡苦度時光,因為憂慮弄得他不能入眠。

  他知道,昨日之他並非今日之他。那時候,他不僅年輕,而且根本不像現在這樣……時常出神遐想。那時候,他性格開朗、積極進取、懷有抱負;他曾想到過從政。那時,他並不怎麼刻苦——對考試提心吊膽也就不無道理了。

  當時他對兩方面有熱情,一是辯論,二是跳舞,不過這兩種熱情並不相稱。他在牛津大學學生俱樂部的講演出類拔萃;《閒談者》①上刊登過他與初入社交界的姑娘跳華爾茲舞的照片。他絕不是尋花問柳之徒,他只想鍾情於自己所愛的女人,這倒並不是因為他相信什麼崇高的道德準則,而是因為他認為應該那樣做人。

  ①《閒談者》(The Tatler):倫敦的一種期刊,每週出三期,目的是向社會報道上層社會人物的風流瀟灑之舉、義俠行為、歡快的娛樂活動;後來開始探討社會風尚,提出了理想的社會準則和關於完美無缺的紳士、淑女的概念及高尚趣味的標準。該刊還登載大量有道德教訓的軼聞故事。該刊由隨筆作家R·斯梯爾爵士于1709年至1711年在倫敦主持。

  在與埃莉諾相識之前,他從沒和其他女人發生過關係。埃莉諾並不屬￿那些初入社交界的姑娘,而是天資聰慧的數學系學生,舉止文雅,對人熱情。她父親是個在礦上幹了近40年的老礦工,後來死於肺病。他帶她見了父母。他父親是郡裡的長官,在埃莉諾看來,他家的房子似乎是一座宮邸。她身在其中,舉止自然,令人愉快,絲毫沒有畏怯。有一度珀西的母親以一種恩賜的姿態來對待她,她毫不留情地做出了機智的反應,珀西因而更加愛她了。

  他獲得了碩士學位。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他任教於一所公立學校,並三次參加了下議員的特別選舉。當夫妻倆發現他們不能生育時,雙方都很沮喪,但他們仍然相敬如賓,生活很幸福。她的死,是他人生的最大悲劇,從此他對現實生活失去了興趣,隱退到對中世紀歷史的研究之中。

  他和布洛格斯走到了一起,也因為雙方都有喪親的遭遇。戰爭使他回到了現實世界;本來那種敢作敢為的大無畏性格,出類拔萃的演講才能,教書的熱情以及對自由黨的希望,都因戰爭而獲得了新生。布洛格斯因生活中的悲傷不能自拔,戈德利曼熱切希望布洛格斯生活能有轉機,使他從痛苦自省的困境中解脫出來。

  就在戈德利曼默想著布洛格斯時,布洛格斯從利物浦打來了電話,說「針」已是漏網之魚,帕金遭到殺害。

  戈德利曼坐在床沿,閉上了眼睛,對著話機道:「到火車上搜查要是派你就好了……」

  「謝謝!」布洛格斯應道。

  「就因為他不認得你。」

  「我以為,他可能認識。」布洛格斯說,「我懷疑他已經識破了我們的計劃。他下火車以後,能認出的面孔只有我的。」

  「可是,他在哪兒見過你呢?啊,在萊斯特廣場。」

  「我不大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不過那時……我們似乎小看了他。」

  戈德利曼心裡很急,趕忙問道:「渡口一帶你們已經控制了沒有?」

  「控制了。」

  「他不會從那兒走,這很自然,因為目標太明顯。他很有可能去偷船。也可能仍然去英弗內斯。」

  「我已通知那邊的警察,要他們戒備。」

  「那好。不過要注意,對於他的去向,我們還不能做出任何肯定,要多方著想。」

  「說得對。」

  戈德利曼站起身,拿著話機在毯子上來回踱步。「另外,不要斷定從火車背面下車的就是他。要考慮到:他可能在利物浦站前、站中和站後下車。」戈德利曼又專心思考問題了。他對各種變化和可能性條分縷析。「我要和警長談談。」

  「他就在這兒。」

  稍停片刻,又一個聲音響起來:「我是安東尼警長。」

  戈德利曼說:「我們要抓的人是在你那一區內下了車,你同意我這個看法嗎?」

  「看來有這個可能。」

  「既是這樣,那他此刻最需要的是交通工具——我要你把未來24小時以內在利物浦周圍100英里內發生的每一輛汽車和自行車、每一條船或者每頭毛驢失竊的詳細情況搞清楚,隨時向我報告。也要向布洛格斯報告情況,和他密切配合,跟蹤線索。」

  「是,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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