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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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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伯猛然警覺地抬起了頭。他一向擔心自己睡覺說夢話而露了馬腳。他說:「我做了個夢,夢中都是些不愉快的事。」那人聽了也就不說什麼了。 黑夜漸漸來臨,他的確已經睡了很長時間。車廂的燈突然亮了,那是一隻藍色的燈泡。有人放下了窗簾,乘客的面孔都顯得蒼白,而且幾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橢圓形。那位工人又開口大談起來。他對費伯說:「剛才熱鬧了一陣子,你沒看到。」 費伯皺著眉頭,問道:「出了什麼事嗎?」要說在他睡覺期間有類似警察檢查的事是不可能的。 「一輛美國火車從我們身邊開過,時速大約10英里。是個黑人在駕車,他沿途在敲鈴,車前還有個大得嚇人的排障器!大家在議論這輛『西大荒號』機車呢。」 費伯微微一笑,就回想著剛才做的夢。實際上,他進入倫敦時未出一點差錯。一開始用比利時身份證住進了一家旅館。一星期內,他到了好幾處鄉間教堂墓地,記下了墓碑上那些與他年齡相同的男人名字,並申請了三份相同的出生證明。接著他租了寄宿房間,找到了微賤的工作,用的是一家莫須有的曼徹斯特公司的假證件。早在戰爭以前,他就在海格特選區登記註冊,投了保守黨的票。到了定量分配時期,定量卡發給房東,再由房東發給在特定的晚上住在他那兒的每一個房客。在那個特定的晚上,費伯精心謀劃,分別在三個地方各待了一段時間。因此,他憑每個假身份證件都得到了定量卡。他毀掉了那份比利時護照,因為護照似乎沒有實際用處,如果在某些不一定發生的事件裡需要護照的話,他能搞到三份英國護照。 火車停下來了,外面人聲喧嚷,大家估計已經到站了。費伯下了車,這才感到又餓又渴。他上一頓吃的是香腸、餅乾和瓶裝水,已經過了24個小時了。他檢過票以後就找到了車站食堂,只見裡面濟濟一堂,大多是士兵,有的在桌邊睡覺,有的也想趴上去睡。費伯想要奶酪三明治,還要一杯茶。 櫃檯裡面的女人說:「食物供應給軍人。」 「那就要一杯茶吧。」 「杯子嗎?」 費伯有點意外,「沒有,我沒有。」 「我們也沒有,朋友。」 費伯幾次想去東方大飯店吃頓飯,可是那要花很多時間。他找到一家小酒店,在那裡喝了兩品脫淡啤酒以後,來到一家炸魚加炸土豆條的小店,買了一紙袋油炸土豆片,站在路上抓著吃。奇怪的是,他居然吃得很飽。 現在他要找一家藥房,還要混進去。 他想沖洗膠捲,以便搞清照片能不能沖出來。他不能冒險回德國,帶回去的是一卷毫無用處的廢膠捲。如果照片沖洗不清楚,他還得再偷些膠捲,再返回去拍照。這實在無法容忍。 要找的一定是一家獨立經營的小商店,不能去那種連鎖店的小分店,因為在分店照片還要送到中心店沖洗。找那種獨立經營的小商店必須在居民能買得起照相機的地帶(或者是戰前能買得起的居民區)。利物浦車站屬倫敦東區,不會有那種小商店。他決定到布隆伯裡那兒去。 街道上月光照耀,一片寧靜。這天晚上一直都沒有拉響警報。到了錢瑟裡街,有兩名憲兵叫住了他,要查他的身份證。費伯裝得有幾分醉意。憲兵也沒有問他出門幹什麼。 他找到了他所需要的店鋪,地點是南安普敦大街的北頭。那家店的櫥窗裡掛著「柯達」招牌。小店還在營業,這倒是出乎意料的事。他進了店鋪。 站在櫃檯裡的人彎腰駝背,頭髮稀疏,戴著眼鏡,身穿白色外衣。那人性情急躁,開口就說:「我們的服務要憑醫生的處方。」 「沒什麼,我只想問一下你們沖洗照片嗎?」 「可以,如果你明天來——」 「是不是就在店堂裡沖洗?」費伯問道。「你知道,我急等著要用。」 「可以,如果你明天來——」 「照片當天就能取到嗎?我兄弟在度假,他回去時想帶幾張——」 「最快也要24個小時。明天來吧。」 「謝謝,明天會來的。」 出門的時候,他注意到店鋪10分鐘內就要打烊。他走過街,站在對面的陰暗中等待。 9點整,那位藥劑師出了店,隨手把門鎖起來,上路走了。費伯朝相反的方向走,途中拐了兩個彎。 似乎沒有直接通向店鋪後面的道路。費伯不想從大門破門而人,免得巡警看到大門的鎖被人撬開。他走在與店鋪平行的街道上,尋找有沒有進店鋪的小道。顯然沒有。但是,兩條街道之間相隔很遠,房子與房子不可能相連,店鋪後面總得有類似通風井那樣的東西。 最後,他來到了一幢古老的大房子那兒,只見那房子的牌子標明這兒是附近一家學院的宿舍。大門沒有鎖。費伯進了門,很快穿過公共食堂,那兒只有一個女學生坐在餐桌旁,一邊看書一邊喝咖啡。費伯喃喃道:「檢查學院燈火管制情況。」女學生點點頭又繼續看書。費伯走出了後門。 他穿過一個庭院,途中被一堆廢罐頭聽絆了一跤,然後找到了門,進了小巷。他很快就來到店鋪的後面。店鋪的後門顯然從來沒有用過。他翻越過幾隻輪胎和一張廢墊子,然後用肩膀撞門。門板已經腐爛,一下子就被撞開了,費伯進了店鋪。 他找到了暗室,把自己關在裡面。他扭開開關,天花板上一盞微弱的紅燈亮了。暗室的設備很好,沖洗用的藥液瓶子排列整齊,瓶子上還貼著標簽。裡面有放大機,連照片烘乾器也有。 費伯著手工作,他幹得又快又仔細。溫箱的溫度,他調得很准;顯影液,他拌得非常均勻;還以牆上的大電鐘掌握著沖洗過程所需的時間。 底片完全令人滿意。 他把底片烘乾,放進放大機,沖印了一整套照片,規格為10×8。當他看到顯影液中的圖像逐漸顯現出來時,心中充滿了喜悅——好極了,他幹得真漂亮。 現在他要就一個重大問題做出決定。 這一整天他都在考慮這個問題。照片既然已經沖洗出來,他不得不面臨這個問題。 照片如果送不到德國,怎麼辦? 他前面的道路至少是吉凶未蔔。一方面他對設法與德國潛艇會合充滿信心,相信自己有能力辦到,儘管途中有限制,海岸線一帶有警戒;另一方面對於那艘潛艇是否在那兒等他,是否能渡過北海返回德國,他沒有把握。至於從這兒走掉,乘上公共汽車,當然也可以做到。 他發現了這場戰爭中最重要的情報,卻因此而可能丟掉性命,可能與情報一塊兒死亡——這實在太可怕了,他聯想也不敢想。 他必須要有個應變的措施,也就是說要有第二套辦法,把可說明盟軍軍事部署假像的證據送回德國的反間諜機關。 英國和德國之間當然沒有郵政往來。郵件業務只得通過中立國進行。所有的郵件不用說都要被檢查。他可以用密碼書寫,但問題不在這兒。他要送回的是照片——那是起作用的證據。 他曾聽說過有另外一條途徑,一條有效的途徑。駐倫敦的葡萄牙使館裡有位官員同情德國,這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政治上的原因;另一個,也是費伯所顧慮的,就是他接受了大量的賄賂。那位官員願意傳送信件,方法是:通過外交郵袋運往駐中立的裡斯本的德國大使館。郵件從那兒運輸安全可靠。這條運輸線早在1939年就開通了,費伯僅僅用過一次——那是在卡納裡斯要求做常規的測試性聯絡的時候。 這條途徑可行,也只得這麼做。 費伯感到火冒冒的——他一向就不信任別人,那些人都是蠢貨,而他不能冒這樣的風險。得有個替身來傳送這份情報。這麼做比使用發報機要少些風險。不過,如果德國對真實情況毫無所知,那風險當然就更大了。 費伯的頭腦非常清醒,經過權衡,使用葡萄牙使館的渠道更為有利,這是無庸置疑的。 他坐下來著手寫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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