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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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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停當,他就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扯起了帆,小船開走了。 他既不釣魚,也不觀鳥,那種渲染性的偽裝本來很使他感到愜意,此刻他已沒有那份閒情了。他要揚足風帆,儘快讓自己遠離那片墓地。他還要拋開水路,儘快改乘速度更快的交通工具。他一面駕船,一面在思考:要麼乘火車,要麼偷一輛小汽車,兩者各有利弊。如果能偷到小汽車,速度會更快;但是,偷汽車與地方軍巡邏人員失蹤無論有沒有聯繫,他們可能很快就會著手搜查。找個火車站可能要多費一些時間,但似乎更為安全。如果他謹慎從事,這大半天內不至於引起懷疑。 怎麼樣處理這條船,他頗費斟酌。把船鑿沉水底,這倒是理想的辦法,但沉船過程中,他可能被人發現。如果把船停泊在某個碼頭,或者乾脆就停在河邊,那警方很快就會發現,並由此而聯想到兇手。那樣做也無異於把自己的行動路線告訴了警方。他有點舉棋不定。 糟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身處何地。他帶的是英格蘭水路交通圖,上面雖然繪出了所有的橋樑、港口和水閘,可是並沒有標出鐵路交通線。他估計,再走一兩個小時的路可以找到幾個村莊,但是有村莊的地方不一定就有火車站。 運河此時正從一座鐵路橋下流過,那兩道難題一下子迎刃而解了。 他帶著指南針,取出膠捲、錢包和匕首,其餘的東西將隨船沉入水底。 河岸用來拖船的牽道兩側有樹木籠罩,附近不見有道路。他扯下風帆,把桅杆底座拆開以後,杆子就放倒在甲板上。接著,他拔掉了龍骨上的桶口塞,牽著纜繩上了岸。 橋下的船悠悠蕩蕩,河水漸漸流進了船裡。費伯緊拉繩索,使船正好在磚橋拱洞下固定下來,就見到船已在下沉。先沉的是後甲板,接著船頭也沉下去,最後船艙頂全為河水淹沒。先還看到冒出的水泡,後來什麼也看不到了。漫不經心地一眼看去,連水中船的輪廓也看不到,因為那一片水域正好籠罩在橋的陰影中。費伯把纜繩扔入水中。 鐵路是東北一西南走向。費伯爬到了岸上就往西南的倫敦方向走。這是一條雙軌線路,可能是鄉村的支線,火車班次不是很多,但每一站都會停。 陽光越來越強烈,他走著走著就感到發熱。他把血跡斑斑的黑色衣服埋掉以後,換上的上裝顏色鮮豔,而且是雙排紐扣,下面的法蘭絨褲子也很厚。他脫下了上裝,搭在肩上。 走了40分鐘以後,遠方有哢嚓-哢嚓-哢嚓的響聲傳來,他便躲進了鐵路邊的灌木叢裡。一台陳舊的蒸汽機車拖著一列煤車向東北方向緩慢行駛,冒出了滾滾濃煙。如果火車往西南方向開,他就能爬上去。能那麼幹嗎?那將免得他走許多路。不過從另一方面想,上了車,身子准弄得很髒,下車後可能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招來麻煩。不能那麼幹,走路更加安全。 在平坦的鄉間,鐵路像一支箭直射向遠方。費伯從一個農夫旁邊走過,那人正駕著拖拉機耕地。避開這位農夫的耳目根本不可能。那農夫向他揮揮手,但並沒有停下活兒。他離費伯畢竟很遠,不可能看清他的面孔。 他走了大約10英里以後,看到前面有個火車站,距他還有半英里。他只能看到高聳的站台和一組信號燈。他走出了鐵路線,抄田野近道,緊挨著樹林一邊走,一直走到了公路上。 沒過幾分鐘,他就進了村子。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村子,因為看不到任何標記。儘管人侵的威脅已經化為記憶,道路和地名的標牌正重新豎起,這個村莊還是置若罔聞。 村子裡有郵局、穀物商店,還有一家叫做「布爾」的小酒店。他從戰爭紀念碑走過,見到一個女人推著嬰兒車,向他道了聲「早上好」,態度很友好。小車站懶洋洋地沐浴著春天的陽光。費伯進了車站。 費伯站在佈告牌前,上面貼有火車時刻表。這時他聽到身後售票小窗口那兒傳出了人聲:「我要是你,根本就不會看那樣的東西。那是從《福爾賽世家》①以來最偉大的小說。」 ①《福爾賽世家》(The Forsyte Saga):英國小說家高爾斯華綏(Galsworthy,1867-1933)的長篇小說。 費伯早已知道那份時刻表是過時的,但是他需要弄清楚是否有火車開往倫敦。有這樣的班次。他問道:「開往利物浦大街的火車,下一趟在什麼時候?」 售票員不無嘲笑地答道:「如果你運氣好,今天某個時候就開。」 「說什麼我也買張票。麻煩您,一張單程的。」 「5先令4便士。據說意大利的火車運行很準時。」售票員說。 「現在也沒那回事。」費伯說。「不管怎麼說,我寧可要亂糟糟的火車,要我們的政治生活。」 那人面色緊張,掃了他一眼。「你說得當然很對。要不要在『布爾』酒店裡等一等?這樣火車來了你會聽到——要麼到時候我派人叫你。」 費伯不想讓更多的人看到他的面孔,答道:「不用了,多謝,我還想節省一點。」他拿著票,上了站台。 過了幾分鐘,那位職員尾隨而來,在陽光下的長凳上坐下來,就坐在他的身旁,問道:「你有急事嗎?」 費怕連連搖頭,回答說:「今天這一天已經給報銷了。我起來得遲,和老闆發生了爭執。我搭的那輛卡車又出了故障。」 「這年頭這種事常有的。啊,總算好了,」職員看看手錶,「今天早上開出的車是正點。他們說,車子開過去肯定會開回來。說不定你會走運。」那人回票房去了。 費伯果然走運。火車在20分鐘後到站。車子很擠,有農夫,一家子、商人和士兵。費伯在地板上找了個位置,靠近窗口。火車開動以後,他拾起一份兩天前的舊報紙,借了一支鉛筆,做縱橫填字謎。他很自豪,因為他用英文做這個遊戲頗有能力——這是對你能不能流暢地運用外語的一種嚴格的測試。不一會兒,火車的行駛讓他迷迷糊糊,他入了夢境。 他做的是個令人感到親切的夢,夢見他回倫敦的情景。 他從法國人境英國,帶的是比利時護照。護照上的名字是簡·萬·格爾德,身份是菲利普公司的代表(如果海關檢查他的箱子發現無線電臺,可以用這個身份來解釋)。當時他的英語說起來很流暢,但並不口語化。海關並沒有因此而為難他,因為他屬同盟者。他乘的是開往倫敦的火車。那時候,火車上的空位置很多,而且還供應你一頓飯。費怕吃了烤牛肉和約克郡布丁,感到很高興。有一個從加的夫來的學生,是學歷史的,費怕就和他談起歐洲的政局。夢中的一切就像真的一樣。火車到了滑鐵盧車站以後,夢卻有了變化,變成了一場噩夢。 從檢票處那兒開始出現了麻煩。任何夢都有荒誕不經、邏輯離奇的地方,他的夢也不例外。他的護照是偽造的,沒有人查問;他的車票完全是真實的,卻有人查問。檢票員說:「這是德國反間諜機關的票。」 「不是,這不是。」費伯回答,那口音是德國口音,不僅音重。還有幾分滑稽。他本來會發英語中優雅的輔音,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發不出來?「票是在多佛爾gekauft①。」糟糕,砸鍋了。 ①德語,意為「買」。 那位檢票員這時已成了倫敦警察,頭上還戴著鋼盔。對於費伯突然冒出了一個德語詞匯,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反而挺有禮貌地對他笑笑,說道:「先生,我只是想檢查你的Klamotte②。」 ②德語,意為「箱子」。 車站上很擁擠。費伯恩忖著:如果他鑽到人群裡,就有可能逃走。他丟下了無線電臺,在人群中往前擠。突然間,他想起來:他的褲子丟在火車上,襪子上還有十字符號。他本想一看到商店就得買一條褲子,免得人們看到一個不穿褲子,卻穿著有納粹標記的襪子的人在到處跑。可是就在這時,人群中有人在說話:「我曾看見過你的面孔。」一面說,一面絆了他。砰咚一聲,他跌倒了,就倒在他睡覺的火車車廂的地板上。 他眨眨眼睛,打了呵欠,對周圍打量了一番。他有點頭痛。但一時間,心裡還感到一陣舒暢,因為剛才發生的一切全是夢。接著,他覺得挺有意思——帶十字的襪子,竟有這種荒唐可笑的事,天啦! 在他身邊一位穿工裝褲的人說:「你睡了個好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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