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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他們越過了森林,到了山頂,匍匐著身子,遙望著山下的村莊。帕金取出了雙筒望遠鏡,叫駡開了:「他娘的,老子怎麼就不能喝他媽的一杯茶。」他早就喝酒、抽煙、玩女人,還像所有的士兵一樣說話粗魯。他不再參加祈禱了。

  那些村莊,有的有防守,有的沒有。帕金意識到這種防衛戰術很明智——因為你不知道哪個村莊沒有防衛,因此靠近村莊時不得不提防,一提防就耗費了時間。

  山腳下面幾乎沒有什麼可供隱蔽的東西——只有幾處小灌木叢,那個小村莊與山腳相連。有幾幢粉白的房子;有一條小河,河上有木橋;還有一個廣場,周圍的房子更多一些,廣場那兒有鎮公所,還有一座鐘樓。從鐘樓到木橋一帶一覽無遺。如果敵人真的進來,他們就會待在鎮公所裡。田疇一帶,幹活的人不多,只有上帝知道那是些什麼人。他們可能是地道的農民,也可能是某個黨派的:法西斯黨人、黑手黨人、科西嘉人、遊擊隊、共產黨人……甚至也可能是德國人。只有戰爭打響了才能分辨出他們屬￿哪一邊。

  帕金說:「行動吧,下士。」

  沃特金斯下士回到森林裡,消失了五分鐘以後又出了森林,沿著一條肮髒的小路往村裡走。這時他頭戴便帽,用一條邋遢的毯子裹在軍裝外面。與其說他在走路,不如說他在踉踉蹌蹌地前行。他肩上扛著一包東西,那裡面不外乎是一袋洋蔥,要麼是死兔之類的東西。他來到村邊,鑽進一家低矮農舍的陰影中,不見了。

  不一會兒,他又露了面,緊緊靠牆站立著。站在那地方,村子裡任何人都看不到他。他朝山頂那邊看去,對他們連連揮手:一次。兩次、三次。

  先遣班匆匆下了山坡,進了村。

  「中士,所有的房子裡都沒有人。」沃特金斯說。

  帕金點點頭。這不能說明什麼。

  他們越過了村莊裡的房子,走到河邊。帕金說:「該你露一手了,『笑面人』,這兒的密西西比河,遊過去。」

  二等兵赫德森,綽號叫「笑面人」,他把自己的裝備卸下,整整齊齊地堆在那兒。他脫下鋼盔、靴子和短上衣,接著溜人了狹窄的小河。他遊到很遠的對岸,上岸以後就鑽進村裡的房屋中。這一次大家等他露面的時間比上一次要長,因為他要檢查的範圍比較大。後來,他從木橋上返回原地,報告說:「要是那裡有什麼人,那他們一定躲藏起來了。」

  他把裝備又重新帶上身,先遣班從木橋上走進村莊。他們沿著街道兩側走向廣場。忽然一隻鳥兒從屋頂上飛起來,帕金嚇了一跳。經過那些房子時,他們還踢開過幾家大門,裡面都空無一人。

  他們停在廣場的邊緣。帕金朝鎮公所那兒示意著問道:「『笑面人』,那裡面去過了嗎?」

  「去過,長官。」

  「這麼說,這村莊已在我們手裡了。」

  「是這樣,長官。」

  帕金邁步向前,要穿過廣場。突然間爆發出一陣槍聲,子彈像冰雹一般在他們周圍落下。有人在慘叫。帕金巧妙地躲躲閃閃著跑動。在他前面的沃特金斯痛得大叫一聲,緊緊抱住自己的腿。帕金把他抱起來,就在這時,一顆子彈哢嚓一響從他的鋼盔上滑過。他迅速跑到最近的一幢房子那兒,撞開了門,倒在屋裡。

  槍聲停息下來,帕金不顧危險地探頭朝外看,只見廣場上躺著一名傷員,是赫德森。他還在動,又響了一槍,他不動了。帕金在罵:「狗娘養的。」

  沃特金斯一面料理自己的腿,一面也在罵。帕金問道:「子彈還在裡面嗎?」

  沃特金斯一聲大叫:「哎喲!」接著就樂得嘴巴開了花,把手裡拿著的東西舉起來說,「沒有了。」

  帕金再次探頭朝外看。「他們都待在鐘樓,裡面不會有多大地方,人也不會很多。」

  「可是他們能開槍。」

  「是呀,他們阻擋著我們。」帕金眉頭緊皺著問,「帶炸藥了嗎?」

  「帶了。」

  「我們要試試。」帕金把沃特金斯的包打開,取出了炸藥。「好給我一根導火線,10秒鐘引爆。」

  其他的士兵都待在街對面那幢房子裡。帕金對他們高聲叫喊:「喂!」

  對面的門縫裡擠出一張臉,應了聲:「中士?」

  「我要外出去投西紅柿。我一聲叫喊以後,你們就要用火力掩護。」

  「好!」

  帕金點了一支香煙,沃特金斯給他遞去炸藥包。帕金一聲大叫:「開火!」接著他就用煙頭把導火線點燃,沖到街道上,掄起臂膀,把炸藥包向鐘樓猛擲過去。他躬著身子迅速撤回到屋裡,班裡的士兵已經開了火。一顆子彈擊中了一塊木板的邊緣,碎片濺到了他的下巴。接著,就聽到炸藥的爆炸聲。

  他還沒來得及向外看,就聽到街對面有人在大聲高叫:「炸得好!」

  帕金邁步出門,看見古老的鐘樓已經坍塌了。煙塵漸漸朝廢墟上降落,樓裡的鐘還發出了不協調的鳴聲。

  沃特金斯說:「你打過板球吧?剛才那一手簡直漂亮極了。」

  帕金往廣場中間走。把被炸死的人的殘肢湊在一起看,似乎有三個德國兵。他說:「這樣的鐘樓根本就不牢固,我們齊心協力對它打個噴嚏,它也會倒下來。」他走開了。「又是一大,又是一美元。」——這是他聽美國兵常說的一句話。

  「中士,無線電的聲音。」話務員說。

  帕金回轉身,從話務員手裡接過話機。「我是帕金中士。」

  「我是羅伯茨上校。中士,從現在起,解除你的職務。」

  「為什麼?」帕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他們已經弄清了他的真實年齡。

  「大人物要你回倫敦。至於原因,你不要問了,因為我也不知道。你的工作由你的下士代理。馬上回到基地,途中有一輛小車接你。」

  「是,長官。」

  「命令還指出:無論出現什麼情況,你都不能冒生命危險。聽明白了嗎?」

  帕金咧著嘴在笑,他想到剛才的鐘樓,想到了炸藥包。他答道:「明白。」

  「好,快出發。你這小子時來運轉了。」

  布洛格斯思忖著:人們都稱他是孩子,但那是因為人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沒有參軍。現在,他毫無疑問已經長大成人。走起路來,他步履矯健,充滿信心;看待周圍的事物,他目光犀利;在上級面前,他表現得很尊重,但又不拘泥。布洛格斯知道他在年齡問題上說過謊話,但並不是從他的外貌和舉止上看出來的,而是因為一旦提到年齡時,他就有點兒小彆扭——布洛格斯之所以能看出來,是因為他是一個有經驗的審訊人員。

  一開始,當帕金聽到要他看照片時,他很有興趣。現在,在米德爾頓先生那灰塵滿面的肯辛頓地下室裡,他已經待到第三天了,開始時的興趣已經消失,隨之而來的便是枯燥無味。最使他惱怒的是不准抽煙的規定。

  布洛格斯大概更覺得厭煩,他不得不老坐在一旁,始終盯著帕金。

  有一次,帕金說:「把我從意大利召回來,幫忙破一樁四年前發生的謀殺案,這實在沒有必要,因為這案子可以等到戰後再辦。另外,這些照片上的人大多是德國軍官。要是我必須對案子保密的話,你最好對我說。」

  布洛格斯說:「這樁案子是要你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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