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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布洛格斯忍著沒有笑——就因為自己身為偵探,人們總以為他比實際年齡要大。他對此已習以為常了。

  軍官接著說:「我可以肯定,案子與他無關。我多少還會看人——沒有這點學問還能指揮軍艦嗎?要說那個人是個性躁狂,那我就是赫爾曼·戈林了①。」

  ①赫爾曼·戈林〔Goering(即Goring),Hermann,1893-19461:納粹德國元帥,希特勒上臺(1933年)後,曾任空軍部長、普魯士總理等職,負責擴充軍隊、發展秘密警察(蓋世太保)等,戰後被紐倫堡法庭判處死刑,刑前自殺。以好色聞名。

  布洛格斯突然間把穿長褲的金髮女人以及對自己年齡的錯誤判斷這兩件事連在了一起,得到了令他失望的結論。他說:「你知道,如果警察找你,你始終得記住先要看一看他的證件。」

  軍官多少有點吃驚,接著就說:「對,那就看看你的證件。」

  布洛格斯把自己的皮夾子打開,折過來,克裡斯廷的照片露了出來。「在這兒。」

  軍官看得很認真,然後說:「照片照得真好。」

  布洛格斯歎了口氣。這老頭兒幾乎不明事理了。

  他站起身,說道:「謝謝,我們就談到這兒。」

  「只要能用得著我,我隨時盡力。我現在對英國已經沒有什麼用了——實在沒用了,連參加地方軍都無能為力。」

  「再見。」布洛格斯一聲招呼便離開了。

  那位女人在樓下的大廳裡,把一封信交給布洛格斯,說道:「那年輕人的通訊地址上是部隊的信箱號碼,他的名字叫帕金……完全可以找到他。」

  布洛格斯說:「剛才那位軍官,你知道,幫不了什麼忙。」

  「我也估計他沒什麼用處。但是,你的訪問會使他今天過得很快活。」她說著就開了門。

  布洛格斯一時衝動,竟然提出這麼個問題:「和我一起吃晚飯好嗎?」

  一道陰影從她的面孔上閃過。她答道:「我丈夫仍然在曼島上。」

  「抱歉,我本來以為……」

  「沒什麼,你這是看得起我。」

  「我想要你相信,我們不是蓋世太保。」

  「我知道,你們不是那樣的人。一個女人孤孤單單的,只有苦難。」

  布洛格斯說:「我妻子也在轟炸中喪生了。」

  「那麼你就已親身感受到,它是怎樣激起你的仇恨的。」

  「的確是,」布洛格斯說,「使你產生仇恨。」他往樓下走,那門也隨後關了。天已經在下雨……

  那也是在天下雨的時候,布洛格斯很晚才回家。他因為與戈德利曼一起研究一些新材料而耽擱了時間、此刻他往回走得很匆忙,以便到了家裡還可以和克裡斯廷在一起待半個小時,然後她就要出門開救護車。天黑了下來,空襲已經開始。在夜間開車,克裡斯廷所見到的情況實在太可怕了,她連講都不敢講。

  布洛格斯為她感到驕傲,感到自豪。和她一起工作的人都誇她,說她要勝過兩個男人——她開起車來駕輕就熟,在燈火管制下的倫敦如風馳電掣一般。碰到拐彎,她用兩隻車輪一繞就過去了。周圍是熊熊烈火,她還吹著口哨,有說有笑。大家都說她無所畏懼。其實布洛格斯瞭解得更清楚,她還是害怕的,只不過不肯表現出來而已。他從早上他起床,而她回來就寢時她的目光中看出了這一點。她任務完成後可以休息幾個小時。他明白,她並不是不怕,而是富有勇氣。他感到自豪。

  他從公共汽車上下來,雨下得更大了。他把帽子往下拉一拉,把衣領向上挺一挺。走到一家煙草店門口,他進去買了煙,是為克裡斯廷買的——她像許多女人一樣,最近也開始吸煙。店主人只能賣給他五支,因為貨源不足。他把這五支煙放在伍爾沃思牌的膠木香煙盒子裡。

  一名警察叫住了他,要查他的身份證,又耽擱了兩分鐘。一輛救護車從他身旁開過,與克裡斯廷開的那輛車很相似,其實那本是水果卡車,徵用以後漆成了灰色。

  離家漸漸近了,他心裡有點緊張。爆炸聲越來越響,他聽到了轟隆隆的飛機聲。今天晚上,東區再一次遭到轟炸了。他要在莫裡斯防空掩體裡過夜。又聽到一顆大炸彈的響聲,離他太近了,他加快了步伐。今晚也只得在防空掩體裡吃晚餐了。

  他拐了彎,走到自家住的街道,看到的是許多救護車和消防車。他立即向前跑。

  他走的街道這邊,大約在街的中段,落下了一顆炸彈。肯定在他家附近。天啦,不是我們家,不——

  一顆炸彈正好擊中了房頂,房子夷為平地。那裡圍著鄰居、消防隊員和志願兵,他拼命往人群處跑,一邊叫:「我妻子平安吧?她跑出來了嗎?她在裡面?」

  一位消防員看著他說:「老兄,裡面的人一個也沒有跑出來。」

  搶救人員都在瓦礫中查找,有人突然一聲大叫:「就在這兒!」不一會兒他又說:「天啦,這是無所畏懼的布洛格斯呀!」

  弗雷德裡克一個箭步沖到那人面前,就見到克裡斯廷身上壓著一塊又大又厚的磚牆。看得見她的面孔,她兩眼緊閉著。

  那位搶救人員在叫喊:「夥計們,快往上吊,快點!」

  克裡斯廷在呻吟,身子微微顫動。

  「她還活著!」布洛格斯叫著,立刻跪了下來,把手伸到那塊磚牆邊緣要搬動它。

  搶救人員說:「孩子,你動不了。」

  但是斷牆被提了起來。

  「哎呀,你會傷了自己呀。」那人說著,急忙彎下腰去幫他抬。

  斷牆抬離地面兩英尺高,他們就用肩支撐著,克裡斯廷所受的重壓終於搬走了。幫忙抬的來了第三個,第四個。大家齊心協力抬起了斷牆。

  布洛格斯說:「我去把她抱出來。」

  他順著磚牆的斜面往下爬,把妻子抱在懷裡。

  「不得了啊,牆在下滑。」有人在叫喊。

  布洛格斯緊緊抱住克裡斯廷,迅速從下面逃脫出來。他一脫險,眾人就把斷牆扔下,縱身跳開。斷牆倒在地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砰咚聲。布洛格斯突然意識到,斷牆正是這樣壓到了克裡斯廷身上;他明白了:她會死去的。

  他抱著妻子,一上救護車,車子立刻就開走了。臨終前,她曾睜開過一次眼睛,說道:「沒有我,你們也會打贏這一場戰爭的,小夥子。」

  往事已過了一年多,此刻他從海格特下坡,往倫敦的碗形地帶走去。雨水和淚水交織在臉上,他想到間諜曾經寄宿的那幢房子裡,那個女人說出了一條偉大的真理:這只能激起你的仇恨。

  在戰爭期間,孩子長大成人,成人就去參軍,參軍後得到提拔。像比爾·帕金,曾經在海格特的一家寄宿店住過,當時才18歲,他父親在斯卡伯勒那裡開了個皮革廠,他應該在那兒當學徒;可是就因為戰爭他到了部隊,人們都以為他21歲,他被提拔為中土,此刻正奉命帶領他的先遣班穿插過一片又熱又乾燥的森林,前往一個已經受降的意大利村莊,那兒仍然硝煙彌漫。

  意大利已經投降,但是德國並沒有。正是德國在保衛意大利,與英美聯軍對抗。盟軍這時正進軍羅馬,帕金中士這個先遣班勢必要長途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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