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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想想他說了些什麼?「……像他爸爸那樣,是個戰鬥英雄,失去了雙腿,讓人笑掉大牙……」他要有事實上的表現來證明自己,這哪怕是說出來很平凡的東西,或是一個戰鬥駕駛員可以幹出來的事蹟。但是,現在他只得砍樹木,築柵欄,揮體操棒,坐輪椅。他沒有經受考驗的機會。他想能這樣表白:「無論怎麼說,我能經受那種考驗,這只要看一看我能忍受多大的苦難。」

  這太不公正,也極其殘酷:他富有勇氣,能經受創傷的磨難,但是卻不能以此為榮。要是德國戰鬥機炸斷了他的雙腿,那麼輪椅就像是一枚勳章,一枚象徵勇氣的勳章。然而現在,他這一生中只能這樣說:「這是在那場大戰中——不對,我沒有參加過任何戰鬥,這是一次車禍。我受過訓練,就在第二天要赴戰場,我曾親眼看過我的『風箏』,她是那麼漂亮,但是……」

  是啊,這是他意志堅強的表現方式。或許她也會堅強起來。她的生活受到了損害,或許也能找到彌補的辦法。戴維以往是那麼和藹,可親可愛,現在她也許要學會耐心等待,讓他努力爭取成為像往日一樣的完人。在生活中,她能找到新的希望,新的寄託。別的女人在遇到喪親。房屋被炸毀。丈夫被囚于戰俘營一類的痛苦時,都找到了勇氣。

  她拾起一顆卵石,手臂往後伸,然後用盡平生的力量將它扔向大海。石頭飛不見了,也沒有聽到它墜落的響聲,也許它將永不停息地飛下去,就像太空中的衛星永遠繞著地球飛行一樣。

  她一聲高叫:「去他的,我也能堅強起來!」說著就轉過身,沿著那條坡道返回小屋。此刻差不多到了給小喬第一次餵奶的時間了。

  第六章

  那看上去像是一幢樓房,在某種程度上說,也的確是——而且是很大的樓房。它獨自屹立在沃爾多夫這個林木蔥寵的小鎮上,緊鄰在諾斯漢堡城郊外。它好像是一座住宅,主人可能是某個礦主,也可能是事業有成的進口商,還可能是個實業家。然而,實際上這兒是德國反間諜機關。

  機關設在這兒是命中註定的,原因與氣候有關——不是這兒的氣候,而是東南方向200英里外柏林的氣候,因為要想與英國方面進行無線電聯繫,那兒的氣候條件很不適宜。

  只是地面以上的部分是樓房,地下是兩個混凝土建造的特大的掩體,裡面有價值幾百萬帝國馬克的無線電裝備。這兒的電子系統工程裝配負責人是沃納·特勞曼少校。他工作得很出色。每個大廳裡設有20個隔音監聽室,乾淨小巧,裡面的無線電操作人員根據無線電發報機發出的電文就能準確辨別發報者是否是間諜,就像你從信封上辨別出你母親的字跡那麼容易。

  這些接收裝置的製造過程中,材料都經過精心選擇,因為播發電文的發報機在設計上首先考慮的是小巧堅實而不是功率。大多數是小提箱式的,稱做克拉莫頓,由特利芬肯公司生產,供德國情報局長。海軍上將卡納裡斯的人馬使用。

  這天晚上,電訊傳播比較空閒,因此「針」發來的電文便弄得人人皆知。接收電文的是一個老操作工。他先發出「已收到」的回電,接著就譯出電文,譯好以後很快將這一頁從記事簿上撕下,通過直線電話將內容報告給在漢堡的蘇菲安大街的德國情報總部,然後才回到自己的工作室來抽煙。

  他給隔壁工作室的一位年輕人遞了一支煙。兩個人在那兒站了一會,靠著牆邊抽煙。

  年輕人問:「有什麼情況嗎?」

  年長的聳聳肩,答道:「他一向發電文都有些內容。但是這一次沒有多少情報。德國空軍轟炸聖保羅大教堂,又沒有擊中目標。」

  「沒有給他答覆嗎?」

  「我們以為,他並不指望答覆。那個傢伙自作主張,一向如此。有關無線電的知識,他受過我的訓練,你知道。可是,訓練一結束,他以為他比我還要高明。」

  「你見過『針』了?是什麼樣子?」

  「像死魚一樣,毫無生氣。不過話雖這麼說,他確是我們最優秀的特工。甚至有人稱讚他是迄今最出色的。傳說他用了五年時間,逐步打入了俄國內務人民委員會,後來成了斯大林最信任的助手之—……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是,他能幹出這種事。是個真正的老手。元首也知道這回事。」

  「希特勒知道他?」

  年長的點頭說道:「有一度『針』發的電文,他都要一一過目。不知道現在是否還是這樣。反正這對『針』不會有什麼兩樣。這人不受任何影響。你知道一些情況嗎?他千篇一律地看人——似乎時刻在計算著:如果你錯走一步,他該怎麼把你幹掉。」

  「幸好我沒有訓練過他。」

  「不過我得承認,他學東西非常快,鑽研起來一天能幹24個小時。可是,他一旦學會了,見了你連個招呼都不打。他時刻不忘向卡納裡斯致敬。每次發電文,後面一句總是『向威廉致敬』。對待上級他多麼小心謹慎。」

  煙抽完了,煙頭扔在地下,被踩滅了。接著,年長的那一位抬起了煙頭,揣在口袋裡,因為地下室內嚴格說來並不允許抽煙。無線電仍然沒有動靜。

  「對了,他每次發電文都不用代號,」年長的接著說,「是馮·布勞恩給他取的代號,但是他根本就不喜歡,也不喜歡馮·布勞恩。你還記得嗎?有一次——不對,那時你還沒有加人到我們的行列——布勞恩叫『針』到英國肯特郡的法恩伯勒機場那兒去。結果發回的電文是:『肯特郡沒有法恩伯勒機場,漢普郡那裡才有個法恩伯勒機場。幸虧德國空軍的地理知識勝過你,你這個笨蛋。』就是這種口氣。」

  「我看這也可以理解,因為我們一旦指揮失誤,他們就會有生命危險。」

  年長的皺起了眉頭。像這樣的評論只有他來發表才恰當。他不喜歡自己的聽眾那麼正確地發表意見。「也許是吧。」他咕噥了一聲。

  「可是,他為什麼不喜歡那個代號呢?」

  「他說那樣的代號具有某種含意。代號若有含意就有可能暴露人的行動。馮·布勞恩聽不進去。」

  「『針』?有某種含意?什麼含意?」

  然而,那位長者的收音機正在這時唧唧鳴叫起來。他立即返回崗位。對這個含意的解釋也就根本沒有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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