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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兒,她心裡便感到內疚。為了平衡一下自己的心理,她就想想加登先生。回憶雖然很親切,但印象卻很模糊,好像在放一部陳舊的影片,放映機的齒輪破碎了,聲帶不清晰。若要想像他此刻和她一起呆在屋子裡會是什麼情景倒很容易,但是若要想像出他的面孔,他會穿什麼樣的衣服,或者就眼下的戰爭新聞做出什麼評論,那就有難度了。他生得矮小機靈,做生意全靠運氣。順時財源滾滾,背時一籌莫展。在大眾面前他感情從不外露,但在床上卻有百般柔情。她非常愛他。這場戰爭要是老打下去,許多女人就會陷入像她一樣的境地。這時她又斟了一杯酒。

  費伯先生個性好靜——問題也就在這兒。他似乎沒有任何不良習氣。他不抽煙,她也從來沒有聞到過他身上有酒氣。一到晚上,他總是呆在自己的房間裡,聽收音機播放的古典音樂。他閱讀大量的報紙,喜歡長距離的散步。儘管他職業低微,她仍覺得他非常精明。在餐廳裡吃飯時,他也和大家交談,但他的談吐總比別人顯得更深思熟慮。他要是做些努力,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他似乎並沒有得到應有的機遇。

  在相貌上也同樣如此。他生得儀錶堂堂:高個子,長腿兒,臂膀結實,但並不胖。他面孔剛毅,天庭飽滿,下巴長長的,還有一雙明亮的藍眼睛。雖然不能與電影明星媲美,但仍然為女人所喜愛。只是嘴巴——又小又薄,她可以想像到他性格冷酷,而加登先生卻沒有冷酷的氣質。

  乍一看,他並不是一個女人看了一眼後還想再看的男人。他穿的褲子很舊,而且從來不熨——她倒是很想替他熨一熨,可是他從來沒有那種要求。他總是穿著一件寒酸的雨衣,戴的是碼頭工人戴的平頂帽。他不蓄鬍鬚,每兩個星期理一次發,而且頭髮剪得很短。他似乎有意要給人以很不起眼的印象。

  他少了個女人,這一點無庸置疑。她有點兒納悶:人們說有的男人男生女相,他是不是那種人呢?但是她很快就打消了這種念頭。他需要個妻子,使他瀟灑起來,使他富有志向。她需要個男人陪伴她,給她——給她——撫愛。

  可是他從來不主動。有時候她很傷心,真想放聲叫喊。她肯定自己會討人喜歡。這時候她又斟了酒,對著鏡子看看自己。她面孔娟美,一頭金色鬈髮,有某種男人想要的東西……想到這兒她不禁咯咯笑出聲來。她一定有了幾分醉意。

  她呷著酒,思考著是不是該由她來採取主動。費伯先生明擺著是害羞——非常羞怯。他不是那種沒有性欲的人——他曾有兩次看著她,當時她正穿著睡衣,從他那眼神裡她能判斷出這一點。或許她瘋狂一點能使他克服羞怯心理。那麼做,她會失去什麼呢?她儘量設想最壞的後果,以及在那種情況下自己是什麼滋味。假如他拒絕她,那麼將是很尷尬——甚至很丟臉的,會打擊她的自尊心。可是發生這樣的事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他只會一走了之。

  一想到對方會拒絕,她便打消了整個念頭。她慢慢站起身來,思忖著:我恰恰不是那種瘋狂的女人。就寢的時間到了。她要是上了床,再喝點兒酒,就會入睡了。她帶著酒瓶上了樓。

  她的臥室就在費伯先生的下面。她解衣上床,聽到費伯的收音機傳來小提琴演奏的樂曲。她穿上了一件新睡衣,粉紅色,上面有繡花領口,可惜無人來欣賞!她斟了最後一杯酒,琢磨著費伯先生脫光了衣服會是什麼樣子:他的肚子可能很平坦,下面生著毛;由於他很苗條,一定能看到他的肋骨;他的屁股大概很小。她又咯咯地笑起來,心想:我真不要臉。

  她把酒帶上了床,拿起書來,可是怎麼也集中不了精力,一個字也看不下去。再說,對於那種不著邊際的浪漫故事她已經有了厭惡情緒。如果你自己與丈夫情投意合,那麼閱讀冒險偷情的故事當然很妙,但是一個女人所需要的並不止這些。她呷了點兒酒,希望費伯先生關掉收音機。此刻她仿佛置身於茶點舞會上,要想入睡簡直不可能。

  請他把收音機關掉吧,她當然可以那麼做。她看一下床頭鐘,10點已經過了。她可以把那件與睡衣很相配的晨衣穿起來,稍稍整理一下頭髮,再穿上拖鞋——那雙拖鞋非常精巧,上面還裝飾著玫瑰花圖案——就這樣出其不意地往樓上跑,到了另一個樓梯口,好了,就這麼敲他的門。他肯定會開門,說不定他還穿著褲子和背心,然後准會打量著她,那眼神正同他往日看她穿著睡衣去浴室時的一模一樣……

  「真是個大笨蛋,」她自言自語,「你想到樓上去,不過是找個藉口罷了。」

  接著,她又感到莫名其妙,她要找藉口幹什麼?她已是成年人,房子是她自己的,10年來她都沒遇到合適的男人。管他呢,她需要個強壯的男人撫摩她、壓倒她,她要讓他一個勁地喘氣。因為說不定明天會有德國的毒氣彈炸過來,他們都會在嗆咳中掙扎,都會中毒死亡,那豈不白白丟失了最後一次機會。

  她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縱身下了床,穿上了晨衣,稍稍梳理了頭髮,套上了拖鞋。為了防止因收音機聲音太響,他聽不到敲門聲,她把那一串鑰匙也隨身帶上。

  樓梯口那兒沒有人。在黑暗中她摸索著上了臺階。她本想跨越會發出咯吱響聲的那一級,沒想到一個踉蹌,身子沉重地跌倒在鬆軟的地毯上。但是似乎沒有人聽到,她繼續往上走,敲了敲樓頂那扇房門。她敲得很輕。門已經鎖了。

  收音機聲音小了,費伯叫了一聲:「是誰?」

  他聲音很悅耳,不是倫敦方言,也不是外國人的腔調——什麼都不是,完全是中性的,聽起來令人很愉快。

  她答道:「同你說句話好嗎?」

  他似乎在猶豫,過了一會才答道:「我已經脫了衣服了。」

  「我也是呀。」她咯咯笑著說,接著就用自己手中的房門鑰匙開了門。

  他站在收音機前,手裡還拿著什麼東西,像是螺絲刀。他下身穿著褲子,上身赤條條的。他臉色蒼白,像是嚇得魂不附體的樣子。

  她進了屋,隨手關上門,一時不知怎麼開口。突然間她想起了一部美國影片中的一行詩句,便說道:「請一位孤獨的姑娘喝杯酒好嗎?」說這種話真夠蠢的,因為她明明知道他的臥室裡沒有酒,她顯然也沒有穿上要出門的衣裝。不過這話聽起來有種勾魂的力量。

  看來達到了意想的效果。他一聲不吭,緩緩地往她那兒走。他果然有那種欲望。她向前移了一步,接著他就把她摟住。她閉著眼睛,仰起了臉。他吻她,她在他懷裡微微扭動。突然間,她感到背部一陣可怕的劇痛,她疼痛難忍,張嘴呼叫。

  他先前已經聽到樓梯上有人跌倒的響聲。假如她能稍停片刻,他就來得及把發報機收到箱子裡,把密碼簿藏進抽屜裡,也就沒有必要置她於死地。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收藏這些證據,就聽到了鑰匙開鎖的響聲。等到她開了門,他手裡已經準備了一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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