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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馬克·弗拉格勒正在辦公室裡處理文件。他示意卡倫在旁邊的椅子上就座,然後停下筆,抬起頭來問道:「怎麼樣,卡倫?你看上去精神不好。」

  「我沒事,只想回來工作。」

  「嗯,這我可說不準,你先見見哈維·詹森。」

  詹森是神經科主任。「好的。」她說。她覺得見見他也沒什麼關係。她的症狀全都是主觀感覺上的,只要她不提,他會讓她工作的。「我跟你說過了,我感覺良好。」

  他搖了搖頭。「去見見詹森醫生吧。如果他同意你上班,我就給你安排工作。」他笑著說。

  「謝謝。」她出了弗拉格勒的辦公室,站在門口考慮下一步怎麼辦。然後,她下了樓梯,來到病理部。

  梅格·賴因霍爾特正在一個實驗室裡彎腰用顯微鏡觀察著什麼。她身材高大,長著暗紅色鬈髮,身上散發著甲醛溶液的氣味。她和卡倫同一天開始當住院實習醫生,兩人相交甚厚。然而,卡倫近來很少和梅格見面——或者說很少和任何人交往。卡倫熱情地向她表示問候,然後建議她喝一杯咖啡,休息一下。

  在餐廳裡,她們閒聊了一陣,談到了各自的生活。幾分鐘以後,梅格神情嚴肅地說:「卡倫,謝謝你來看我,可是你幹嗎不告訴我有什麼事情呢?」

  「你看得出來?」

  「嗯。」

  卡倫做了一個鬼臉。「事實上,今天上午律師向我攤了牌,希望協商解決案子。」

  梅格瞪大了眼睛。「說下去。」

  卡倫向她解釋了自己面臨的問題。能有機會和別的人——和一個善解人意的人,而不是朱利安——談談自己的心事使她覺得好受多了。

  卡倫講完以後,梅格說:「真令人感到吃驚,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能理解,那也是我的感覺。」

  「你確信是克羅姆公司的人有意製造了那次車禍?」

  「確信?不。我只是希望那件事情可以說服弗拉納根進行調查。」

  「而他看來知道的比你預想的要多。」

  「對。」卡倫猶豫片刻以後問道,「你認為我該怎麼辦?」

  梅格仰身望著天花板,然後說道:「你不會喜歡這個主意,我知道你想幹什麼。可是——我認為你應該協商解決。」

  「你也這樣看,為什麼?」

  「因為這對你來說是上策。我得告訴你,我並不同意克羅姆參與了某種陰謀活動的看法。我覺得你只是在不恰當的時間裡去了一個不該去的地方。」

  「可弗拉納根——你怎麼解釋他是怎樣知道克羅姆公司的?」

  「我同意朱利安的看法——你可能不經意地提到過,或者別的什麼人給他講過。胡亂猜測這是謀殺或陰謀之類的東西對你的健康不利。你不覺得你說的非常荒唐嗎?這個案子攪亂了你的生活。人生苦短,儘快把這討厭的案子了結了吧。」

  卡倫站起來。「我不能,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可就是不能。」她突然感到異常疲倦。「我還是回家去躺著吧。謝謝你,梅格。」

  她駕車回到了公寓。等停放好汽車,上電梯時,她已經忘記了案子的事情,心裡想的是如何與朱利安言歸於好。

  卡倫關好房門,掛上外套,以為會在起居室裡見到朱利安。他不在那裡,於是她走進臥室。

  大衣櫥的門開著,抽屜一個個被拉在外面,裡邊全是空的。床上擺著一隻裝了一半的箱子。朱利安轉身面對著她,手裡拿著內褲和襪子。「我要走了。」他宣佈說。

  卡倫有一種奇怪的夢幻感,在梳粧檯前面的凳子上坐下。「我不明白。」

  朱利安仔細地擺放好內褲和襪子,然後回答說:「我不願意和你一起去折騰。案子了結以後——不論以什麼方式都行——我們或許能再試一試。在找到公寓之前,我住在傑克那裡。明天我來拿剩下的東西。」他說罷伸手去取疊放在箱子旁邊的襯衣。

  「你這樣幹是因為官司的事情?你離開是因為我不願意協商解決?是嗎?」

  「不!」他一把將襯衣扔在床上。「那只是表面現象。」他長歎一聲。「聽著,我不願再重複了。我們看事情的方法不同。你要事業,我也要事業,可以。但是,有一點不行。」

  她知道下面的內容,於是激動地說:「我告訴過你,我要生孩子——總有一天會要的!可現在肯定不行,在完成實習之前,在沒有結束案子之前肯定不行!」

  「完成實習以後,你又要往後推遲,要等你取得專業證書,要等你開業行醫,要等你立穩腳跟。到那時,又會出現新的藉口,沒完沒了的藉口。我不會相信你的話了。我總算明白了——」他拍著自己的胸口說,「你從心眼裡不希望要孩子。我一直在欺騙自己,覺得你會轉變的,可你太固執了。案子的事情說明了這一點。你是一個死不回頭的臭娘們,卡倫,我可不願意再等了,我要孩子。」

  「也許我是要孩子,也許只是不願意和你生孩子!」她不假思索地回敬道,這想法像氣泡一樣直接冒了出來。

  朱利安往後退了一步,舔了舔嘴唇,低聲說:「這樣看來,我的決定是對的。」

  她想伸出手來,收回自己剛才的話,然而已經太晚了。太晚了。「朱利安——」她只說了三個字。

  他拉上箱子的拉鍊,沒管散落在床上的東西,滿臉都是痛苦的表情。

  他一言不發地走了,卡倫沒有去攔他。

  第三部 原告舉證期

  不能兼聽的法官,即使秉公執法,也難以作出公正的裁決。

  ——〔羅馬〕塞尼加

  16

  1995年8月。

  哥倫比亞特區最高法院大樓和別的建築沒有什麼兩樣,其內部是現代寫字樓的格局,寬大冰涼的混凝土空間內點綴著澆水過多的植物。

  第41號審判室是一個使幽閉恐怖症患者望而生畏的房間:位於大樓的內部,四周沒有窗戶,牆面上可見混凝土板的溝槽,地面鋪著工業用地毯,碩大的橡木制法官席雄踞於房間的前半部。

  卡倫坐在法官席下方的一張半圓形桌子後面,正對著陪審團席。另一張半圓形桌子是給原告準備的,兩張桌子之間是一個小講臺。坐在她旁邊的是以醫院代表身份出庭的亨利·安托萬。弗拉納根坐在桌子靠近小講臺的一端,面前擺放著若干卷宗袋。在他和卡倫之間的是弗拉納根的助手比爾·伊頓,他的作用顯然是防止卡倫過多地向弗拉納根提問。

  原告席上,羅思坐在他的助手與克蘭德爾夫人之問。卡倫儘量避開克蘭德爾夫人的目光,可是卻無法不注意羅思。她的一生中對人從來沒有這樣厭惡過: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下手勢都像是對她的直接侮辱。

  法庭的聽眾席和記者席上都坐滿了人。卡倫的目光掃過記者席,發現梅格·賴因霍爾特坐在聽眾席上。兩人的目光相遇,卡倫的心裡頓時一熱,朋友的支持使她十分感激。

  在醫院工作的其他幾位朋友也提出要來,然而卡倫覺得他們那樣做更多的是出於責任感而不是主觀願望,於是禮貌地謝絕了。她母親也主動提出前來助陣,但是卡倫使她相信那樣做沒有必要。使卡倫略感奇怪的是並沒有花費多少口舌就說服了她。

  她得不時地提醒自己:這是真正的法庭審判,她本人就是被告。人們看她的眼光好像在說他們知道她做錯了什麼事情。時間已是9點30分了,大家等待著法官就座開庭。

  伊迪斯·莫頓法官踱進法庭時,在場的人全體起立。她看上去將近50歲,瘦窄的臉頰略帶灰黃,稀疏的灰發挽成一個圓髻。如許多在最高法院供職的法官一樣,她也曾經在政府部門中擔任過律師。照弗拉納根的說法,她是一位「原告法官」,審案時往往青睞原告。

  首先,開始對陪審團備選成員進行voirdire。經過弗拉納根的講解,卡倫昨天才知道voirdire是一個法文術語,表示法律意義上的資格審查。不同的法庭和法官進行這一程序的方式也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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