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夜訪吸血鬼 | 上頁 下頁 |
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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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要怎麼做才能使我像馬修或彼得那樣跟隨他呢?首先要穿戴得好。然後要有那滿滿一頭護理過度的黃頭髮。 「我恨我自己。她們的交談似乎常常要使我進入半睡眠狀態——克勞迪婭在小聲談殺人、速度以及吸血鬼的技巧,馬德琳正彎腰低頭縫紉——那時似乎我所仍能擁有的唯一情感就是對自己的恨。我愛她們。我恨她們。我不在乎她們是不是在那兒。克勞迪婭兩手撫摸著我的頭髮,仿佛帶著往日的親昵想告訴我她內心的平靜。我不在乎。那兒有阿爾芒的幻影,那種魔力,那種令人心碎的清晰。那幻影似乎就在一面鏡子的那邊。我握住克勞迪婭調皮的手,當她原諒我——那個她又愛又恨的我時,我平生第一次理解了她的感受:她幾乎沒什麼感覺了。」 「過了一個星期,我們才陪馬德琳去完成她的任務,去將那平板玻璃窗後面的玩偶世界付之一炬。我記得,我沿街漫步著離開了那個玩偶店,轉了個彎,拐進了一個狹窄的黑乎乎的洞穴中,那兒只有落雨的聲音。可後來,我看見了那沖天閃耀的紅光。鐘聲鏗鏘有力地敲響了,人們在喊叫,而克勞迪婭卻在我旁邊輕柔地談著火的本性。那閃耀的火光中升起的滾滾濃煙使我心煩意亂。我感到恐懼。那不是一種瘋狂的凡俗的恐懼,而是某種像在我身邊的圈套一樣使人戰慄的東西。這種恐懼是——皇家大街上那燒著的老城小屋,那燒著的地板上以睡覺姿勢躺著的萊斯特。 「『火會淨化……』克勞迪婭說道。而我卻說:『不對,火只會毀滅……』 「馬德琳已經從我們身邊跑過去了,她在街的盡頭漫步著,像個雨中的幽靈。她召喚我們,那白白的手在空中拍打著,仿佛白螢火蟲的白色弧光一般。我記得克勞迪婭離開我向她跑去了。當她叫我跟上時,我看見了她那枯黃纏結的黃頭髮。一根帶子掉在了腳下,在一個黑水旋渦中漂浮著。我彎腰去撿起那根帶子,可另一隻手伸向了它。這把帶子撿給我的人是阿爾芒。 「在那兒看到他,我大吃一驚。他離得那麼近,那個站在門口的『死亡先生』的形象奇跡般地變成了現實。他穿著黑斗篷,系著絲綢領結,然而卻如同他那一動不動的影子似的飄渺不定。他的眼中閃著最微弱的火光,那紅光將那裡的黑色變成了更加濃厚的褐色。 「我突然醒悟過來,好像剛才一直在做夢似的。我意識到了他的存在,他的手握著我的手,他的頭歪著,仿佛要讓我知道他希望我跟他走似的——我意識到了自己因他的出現而產生的興奮感覺,那種感覺毫無疑問地折磨著我,如同在他那間小屋裡的感覺一樣。這時我們一起走著,走得很快。快到塞納河了,我們那樣快而巧妙地穿過了一群人,以至於他們幾乎都沒看見我們,我們也幾乎沒看見他們。我很吃驚自己能輕而易舉地跟上他。他在迫使我承認自己的種種魔力,這樣我曾正常選擇的那些路是凡人走的,我不必再跟著走了。 「我極想和他講話,極想讓他停下來,把兩手按在他肩膀上,只想像以前那個晚上那樣再看看他的眼睛,在某個時候和某個地方凝視著他,這樣我才能平息自己內心的激動興奮。我有那麼多話想告訴他,有那麼多要向他解釋。然而我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或者為什麼要說,只有那種強烈的感覺繼續在寬慰我,使我幾乎落下淚來。這就是我所害怕失去的。 「我不知道這時我們是在什麼地方,我只知道以前我在閒逛時曾經到過這裡:這是條房屋很古老的街道,有很多花園圍牆,馬車進出的門,還有頭頂上的那些塔樓以及那些拱門下的鉛條玻璃窗。那屬其他世紀的房屋,扭曲的樹木,那種意味著眾人不得入內的陡然的茂密和無聲的平靜。一小撮凡人住在這有著很多高屋頂的房間的大片地區;石頭吸納了凡人呼吸的聲音,這是所有生命存在的空問。 「這時阿爾芒站在一堵牆的頂上,胳膊靠在一顆樹伸出的大樹枝上。他把手伸向我,我立刻站到了他旁邊,那濕漉漉的葉子拂過我的臉。往上面,我能看見樓房一層層地伸向那夜色中幾乎看不清的滴雨的孤零零的塔樓。『聽我說,我們要爬上那個塔樓,』阿爾芒說道。 「『我不行……那不可能……!』 「『你並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種種魔力的、你可以很容易地爬上去。記住,如果你摔下來你也不會受傷。像我一樣去做。但要注意這點。這間房子裡的居民已經認識我有一個世紀了,他們認為我是鬼魂,所以,如果他們碰巧看見你或者你透過那些窗戶看見他們,記住他們相信你是什麼,並且絲毫不要表露你對他們的意識,免得你使他們失望或迷惑。你聽見了嗎?你是絕對安全的。』 「我不能肯定是什麼令我更恐懼,是爬塔樓本身還是被看做鬼魂的想法,但我沒時間去說些令人鼓舞的打趣的話了,甚至是對我自己。阿爾芒已經開始了,他的靴子踩在石頭的縫隙中,他的雙手在那些裂縫中像爪子一樣爬著。我跟在他後面,緊貼著牆,不敢往下看。我緊緊抓著一扇窗戶上面厚厚的雕刻拱門稍作休息。我瞥見了屋子裡面,那舔動的爐火對面有一副深色的肩膀,一隻抽紙牌的手,一些人影在晃動,全然不知受到了注視。走。我們越爬越高,最後爬到了塔樓本身的那個窗戶。阿爾芒很快地扭開了窗戶,他的長腿從窗臺上消失了。我跟在後面站了起來,感覺他伸出手臂摟住了我的肩膀。 「當我站在那個房間裡面時,無所顧忌地歎了口氣,揉搓著兩個上臂,環顧著這個潮濕的怪地方。塔樓下面的那些房頂是銀色的,通過那大片搖曳作響的樹梢可以看到四處矗立的一個個塔樓,還有遠處有路燈的林蔭大道那斷斷續續閃爍的光鏈。這房間似乎和外面一樣潮濕。阿爾芒在生火。 「他正從一大堆發黴的家具中把椅子挑出來,儘管那些椅子的橫檔很厚,他仍很輕易地將它們劈成了木材。他周圍有種很怪的東西,這種東西因他那蒼白的臉的優雅和鎮定自若而變得更尖銳起來。他做了任何吸血鬼都能幹的事情。他把這些厚木材塊劈成了碎木材片,但他做的是只有吸血鬼才能幹的事情。他渾身似乎沒有一點人類的東西,甚至他那英俊的容貌和黑髮也成了一個僅在表面和我們餘下的吸血鬼相似的可怕天使的象徵。特製的外套只是個幻象。儘管我覺得很迷戀他,也許比除了克勞迪婭以外的任何活著的生物更強烈地被吸引著,但他卻是用其他極似恐懼的方式令我興奮。我並不感到意外的是,當他忙完後,為我放好了一把重重的橡木椅子,自己卻回到大理石壁爐台前,坐在那兒,把兩手放在爐火上取暖,爐火的火焰將紅光映在他的臉上。 「『我能聽見這房子裡居民的聲音,』我對他說。那暖洋洋的感覺真好。我能感覺到我的皮靴子在變幹,我的手指也暖洋洋的。 「『那麼你也知道我能聽見他們的聲音嘍,』他輕聲地說。儘管這句話裡沒有一絲責備之意,我還是意識到了我自己說的話中的種種含義。 「『如果他們來呢?』我仔細打量著他,堅持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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