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夜訪吸血鬼 | 上頁 下頁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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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並不生活在這個教堂裡;那些雕像只不過是賦予虛空以形象而已。在這個教堂裡,我才是超自然的力量。這個屋頂之下,我是唯一有知覺的超自然個體。孤獨。孤獨到要發瘋的地步。在我的幻覺裡,大教堂崩塌了,聖徒們一個接一個地坍倒。老鼠吃掉了聖餐,並在壇基上搭窩。一隻孤單的耗子,長著巨大的尾巴,站在那裡扒拉齧噬著破爛的聖壇布慢,直到燭臺倒下,滾到黏土覆蓋的石板地上。而我依然站立著,毫髮未損。我沒有死——我突然把手伸向聖母像那石膏做的手,看著它在我的手中斷裂。於是我將那只手在我的手掌中撚碎,以拇指的壓力把它變成粉末。 「突然間,透過廢墟,從那扇開啟的門看過去,我可以看到四周都是荒原,甚至連那大河也已凍結住,填滿了船隻朽爛的殘骸。這時,在這些廢墟之上走來了一隊送葬的行列,一群臉色蒼白的白人男女,雙目放光、黑衣飄動的妖魔,本輪載著棺材轆轆前行,老鼠在斷裂變形的大理石雕像間來回疾走,送葬的行列行進著,於是我可以看見克勞迪婭也在其中,黑色薄面紗後的眼睛瞪視著前方,一隻戴著手套的手緊緊扣住一本黑封皮祈禱書,另一隻手放在她身邊向前移動著的棺材上。而我又極度恐怖地看見,棺材當中,玻璃面罩之下,躺著萊斯特的骷髏,那皺褶的皮膚現在已緊緊嵌入他的骨架,眼睛只是兩個黑洞,金髮飄散在白緞之上。 「隊伍停了下來。哀悼者走了開去,悄無聲息地坐到灰塵遍佈的教堂座位上。克勞迪婭拿著書轉過身來,打開它,把面紗從臉上掀起,一面用手翻動書頁,一面將眼光落定在我身上。『如今你在這個塵世上被詛咒。』她低語道。她的低語在廢墟上回蕩著。『如今你受到大地的詛咒,她已張開她的大嘴要從你的手裡接收你弟弟的血。當你歸入地下,她也不會賜予你她的力量。你將會成為地下一個逃亡的靈、流浪的魂……殺死你的任何人,都將會受到七倍的報復。』 「我沖著她大聲叫喊,尖聲高叫。這種尖叫從我的身體深處穿透出來,像某種強勁翻動的黑暗力量,從我的雙唇間迸發,令我的身體不可抑制地旋轉搖晃。送葬的人們發出一種可怕的歎息,愈來愈響,越來越近。我轉身看見他們全擁在我周圍,把我逼進了通道,逼向棺材。於是我只好轉過身以保持平衡,卻發現自己的雙手放在了棺材上面。而且我站在那裡盯著的,不是萊斯特的骸骨,而是我弟弟的屍首。一種靜謐感徐徐降落,就像降下了一道面紗,遮住了一切,在它無聲的包裹下,一切都消失了形狀。那裡躺著我的弟弟,金髮、年輕,與活著時一樣甜蜜,那份真實與溫暖,在過了這麼多年後,我是絕不可能那樣記起他的模樣的。他是如此完美地被重造了,每一個細節都很完美。他的金髮從前額捋向後面,雙目闔起,像睡著一般,光潔平滑的手指在胸前握著十字架,嘴唇是那麼粉嫩紅潤、絲般柔和,令我幾乎不忍相看,也不忍觸摸。正當我伸出手想去碰觸他柔軟的皮膚時,眼前的幻像消失了。 「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星期六晚上的大教堂裡,靜止的空氣中有種濃濃的蠟燭味。受難像前的女人已經離開了,黑暗集結而來——從我背後、側面,現在又從我的上方,慢慢地包抄過來。一個穿黑色修士法衣的男孩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拿著一只有著長長的鍍金杆的滅燭器,將那小小的漏斗按在蠟燭上,一個一個,又一個。我呆怔怔地坐在那裡,他瞥了我一眼,又調轉目光,像是不願去打擾一個沉浸在祈禱中的人。當他移到下一個燭臺時,我感到一隻手放在了我肩上。 「這兩個人能走得離我這麼近而沒有被我聽見,甚至沒有被我注意到,這使我身體內部的某個地方告訴我有危險,但是我不在乎。這時我抬起頭,看見一個頭髮灰白的神父。『你想懺悔嗎?』他問道,『我要鎖教堂門了。』他在厚厚的鏡片後面眯起眼睛。現在唯一的光線來自於聖徒像前燃燒的一排排小紅玻璃蠟燭;暗影在高高聳立的牆壁上跳動著。『你內心有煩擾,對嗎?我能幫助你嗎?』 「『太晚了,太晚了。』我低聲向他說道,然後站起身來準備離開。他向後退開讓道,顯然還沒有發覺我外表上有任何令他警覺的地方,還溫和地寬慰我道:『不,時間還早。你想進懺悔室來嗎?』 「有幾秒鐘我只是呆呆地看著他。我禁不住笑了笑。而後我就決定按照他說的去做。可是甚至當我跟隨他走下通道、穿行在走廊的陰影中時,我還是知道這會毫無意義,這只是發瘋罷了。不過,我還是在木制小間裡跪下,雙手交疊放在祈禱臺上,而他在隔壁的小間裡,拉開小窗,讓我看見他模糊的側面輪廓。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抬起手劃了一個十字,然後開始述說。『為我祈禱吧,神父,因為我曾犯過罪,長期以來頻繁地犯罪,以至於我不知道怎樣去改變,或者怎樣在上帝面前懺悔我所做過的一切。』 「『孩子,上帝的寬恕是無限的,』他輕聲對我說道。『用你知道的最好的方式告訴他,要誠心誠意。』 「『謀殺,神父,一連串的死亡。兩夜前死在傑克遜廣場的那個女人,是我殺了她,在她之前還有成千上萬的其他人。一夜一兩個,神父,有70年了。我一直出沒在新奧爾良的街道上,像死神一樣,為了自己的生存獵食人的性命。我是不死的,神父,是不滅的,但也是被詛咒的,就像被上帝放在地獄裡的天使。我是一個吸血鬼。』 「神父轉過身來。『這是什麼?是你的一種遊戲嗎?一種玩笑?你竟拿一個老人開心!』他說道。他啪的一聲把滑板關上了。我迅速打開門走出來,看見他站在那兒。『年輕人,你對上帝有一點兒敬畏嗎?你知道讀神意味著什麼嗎?』他怒視著我。我靠近了他,慢慢地,非常緩慢,而他起先只是緊盯著我,怒不可遏。但後來,他迷惑了,向後退了一步。教堂裡空曠無人,一片黑暗,保管聖器的人已經走了,蠟燭只在遠處的聖壇上投下慘白的光。它們在他的灰發和臉孔周圍製造了一個柔和的、如金線編織成的光環。『那麼就不再有仁慈了!』我對他說道,突然用我的雙手鉗住他的雙肩,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緊扣住他,使他不能指望移動,緊靠在我的臉下面。他的嘴因恐懼而大張著。『你看見我是什麼了吧!為什麼,如果上帝存在的話,他要容許我的存在!』我對他說道,『你還談論什麼褻瀆神聖!』他將指甲掐陷進我的雙手,試圖掙扎出來,彌撒書掉到了地上,玫瑰念珠在法衣的折縫裡嘩啦直響。他或許也曾經和活過來的雕像打鬥過。我咧開嘴,讓他看我的犬牙。『他為什麼容許我活在世上?』我說道。他臉上的種種表情,恐懼、輕蔑和憤恨激怒了我。在他臉上我看見了所有我曾在巴貝特臉上見過的仇恨,而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放開我,魔鬼!』透著純粹的人類的恐慌。 「我放開他,用一種邪惡的滿足眼光看著他跌跌撞撞,像用犁在雪地中翻耕一樣,穿過中間的走道。隨即我跟在他後面,迅捷異常,轉眼間便伸出雙臂把他抱住,我的斗篷將他擲入了黑暗,他的腿還在亂蹬著。他在詛咒我,呼喚著聖壇上的上帝。而後我抓住他,就在領聖餐欄杆前的臺階上,把他拖過來面對著我,將利齒插入了他的脖頸。」 吸血鬼停止了敘述。 在這之前的某個時候,男孩原準備點一支煙。但他現在坐在那兒,一隻手拿著火柴,另一隻手拿著煙,像一個商店的人像模型,愣愣地看著吸血鬼。吸血鬼正看著地板。他忽然轉過臉,把火柴盒從男孩手中拿過來,擦著了火柴,伸出去給男孩,男孩俯身湊上去點煙。他吸了一口,然後很快又把煙吐出來,打開瓶蓋,深深地喝了一大口酒,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吸血鬼。 他又一次耐心等著,直到吸血鬼準備好重新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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