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夜訪吸血鬼 | 上頁 下頁 |
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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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不跟他吵,我們各行其是,盡可能順應對方。我們的居室裡堆滿了書,一摞一摞地從地上一直堆到房頂,都是些閃閃發光的皮革精裝本。這是我和克勞迪婭追求自己天生愛好的結果。萊斯特則盡其所能獲取他的所需。後來她開始提問題了。」 吸血鬼又停了下來。男孩又是那樣急切地等待著,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但是吸血鬼把十根長而潔白的手指合在一起,像個教堂的尖頂,然後又交叉合攏,使勁對壓手掌,就好像完全把男孩給遺忘了。「我早該知道的,」他說,「知道那是難免的。我早該看到跡象的。我與她這麼和諧,我又如此全身心地愛她,醒著的每時每刻都是她相伴左右。可以說,除了死神之外,她是我唯一的夥伴,我早該知道的。我的某種潛在的東西已經意識到了有一個黑暗的深淵離我們很近,就好像我們是在懸崖邊上行走一樣,會突然發現這個深淵,並且稍有疏忽,或者思想不集中,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有時候,周圍的物質世界像是幻影,忽隱忽現,只有這個黑暗的深淵才是真真切切的;有時又好像地上就要裂開一道口子,我似乎看到整個皇家大街在裂縫中塌陷下去,所有的建築在隆隆聲中變為一片廢墟。但最為糟糕的是,一切都是輕薄透明的,就像舞臺上垂落的絲織幕布。噢……我扯遠了。我說什麼來著?對,我忽略了她的一些跡象。我沉迷於她給我帶來的快樂,而忽略了其他所有的一切。 「然而已經有了跡象。她對萊斯特越來越冷淡,會一連幾個小時地盯著他。他對她講話,她經常沒反應,誰也說不清到底是她不屑一顧呢,還是沒聽到他說的話。每當這時,我們家裡這份不堪一擊的平靜就會在他的暴怒中消失一空。他無所謂別人愛不愛他,但他不能容忍別人對他不在意。有一次,他竟然向她撲過去,大聲喊著說要摑她,我就不由得又像多年前她沒來時那樣笨拙地和他扭打起來。『她已不再是個孩子,』我大聲地對他說道。『我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但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我想讓他別太認真,於是他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再理會她。然而有天晚上,他慌慌張張回來對我說她跟著他——儘管她一開始拒絕跟他去殺人,但後來一直跟著他。『她怎麼啦?』他怒氣衝衝地問我,就好像是我生了她,而她的一切我都該知道似的。 「於是有天夜裡,我們的兩個僕人失蹤了。我們留下的這兩個女僕是母女倆,我們派馬車夫去她們家說了一聲,說她們失蹤了,於是那家的父親來到我們門口使勁砸門環。他退後幾步站在磚路上,滿懷疑慮地審視著我。但凡對我們有過一段時間瞭解的人都遲早會有這種表情,一種死亡的前兆,正如人快死的時候,臉色會極度蒼白一樣。我試圖對他解釋說那母女倆沒來過這兒,我們可以馬上開始尋找。 「『是她幹的!』我關上門時就聽萊斯特在暗處小聲說了一句。『她對她們做了什麼,結果給我們大家帶來了風險。我要讓她說出來!』他說完從院子裡上了螺旋形樓梯,腳步很重,踩得樓梯咚咚直響。我知道她不在,我在門口的時候她就溜出去了。我還知道,院子那邊的屋門緊閉,廢棄不用的廚房裡散發出陣陣臭氣,一種很不協調地和冬青攪和在一起的臭氣——墳場的臭氣。當我走近那個窗戶時,我聽到萊斯特下樓來了。窗戶的窗板已經彎曲變形了,鏽在這間磚砌的小屋上。我們沒有在那裡做過飯,也未曾在那裡做過別的什麼事。小屋周圍纏繞著冬青,看上去像磚砌的破舊墓穴。我們打開窗板,上面的釘子鏽跡斑斑。剛走近那臭氣熏天的黑暗中,我就聽見萊斯特大聲喘著粗氣。她們就躺在磚地上,母女倆躺在一起。母親一手緊緊摟著女兒的腰,女兒的頭垂靠在母親的胸前。兩具屍體其臭無比,上面爬滿了蟲子。窗板剛一打開時,飛起了一大群蟲子,我異常厭惡地用手把它們扇開。兩具死屍的眼皮上,嘴唇上,螞蟻在肆無忌憚地爬行。月光下,蝸牛爬行過的線路銀光閃閃,描繪了一張永無界限的地圖。『她這該死的!』萊斯特脫口罵了一句。我使勁緊緊抓住他的胳膊。『你要拿她怎麼樣?』我一再追問,『你會幹什麼?她不再是孩子,不會按我們說的去做,我們要教她。』 「『她都懂!』他退後一步撣撣衣服。『她都懂。她幾年前就知道要做什麼!知道什麼事有風險,什麼沒風險。我不能讓她不經過我的同意就這麼做!我不能容忍這些!』 「『那你是我們大家的主人嗎?你並沒有把那些教給她,難道她應該從我無言的輔助中自己學會嗎?我認為不行。她現在認為和我們是平等的,也認為我們雙方是平等的。我告訴你,我們得跟她講道理,讓她學會認真對待我們所擁有的一切。我們大家都應該認真對待所擁有的一切。』 「他邁步走開了,顯然沉浸在我所說的話中,只是不願向我承認這一點,於是就又對這個城市進行報復。然而,等他疲憊不堪,喝飽肚子回到家時,她還沒回來。他坐在沙發上,背靠著絲絨扶手,長腿伸直放在沙發上。『你把她們埋了嗎?』他問我。 「『她們消失了。』我這麼對他說道。我不願說,甚至都不想對自己說,我已經把她們放進廚房那個破舊的爐子裡燒掉了。『可還有父親和哥哥要應付,』我說。我很怕他發火。心裡想著要想個辦法趕快把整個問題解決掉。可他說已經不存在什麼父親和哥哥了,在大家用晚餐時,死神已經降臨城牆附近那間小屋,降臨他們的餐桌上了。而且在人人都完蛋了以後,他還留下做了禱告。『酒,』他手指摸著嘴唇輕聲說道,『他們兩個都喝了過量的酒、我忍不住用棍子敲打著籬笆樁想奏樂。』他說著哈哈大笑。『不過我不喜歡那種感覺,那種暈乎乎的感覺。你喜歡這種感覺嗎?』他說完看著我,我不得不對他笑笑。酒精開始在他體內起作用,他已微微有些醉意了。這個時候他看上去很溫和,很通情達理。於是找湊近對他說道:『我聽到克勞迪婭上樓的聲音了,你對她寬容一點,反正一切都解決了。』 「這時,她走了進來,戴著那頂小帽,帽帶松松耷拉著,小靴子上滿是污泥。我緊張地注視著他們倆人。萊斯特嘴上掛著一絲譏笑,而她則毫不理會他,像沒他這個人似的。她懷裡抱著一把白色的菊花,這麼一大把花抱在懷裡更顯得她小巧了。這時她的帽子順著肩膀慢慢滑落到了地毯上,她那金黃色的頭髮裡滿是窄窄的菊花花瓣。『明天是萬聖節,』她說,『你們知道嗎?』 「『知道,』我答道。在新奧爾良的這個日子裡,所有的信徒都去墓地給親人掃墓,粉刷一下石灰墓壁,清掃一下大理石板上人名的灰塵,然後再奉上幾束鮮花。離我們住處不遠的聖路易斯墓地,埋葬著路易斯安那所有大家族的成員,我的弟弟也埋在那裡,墓前還有一些小鐵凳,供家人坐著等候其他人來祭拜。這是新奧爾良人的節日。對不明所以的遊客來說,這像是對死神的慶典,其實這是對來生的慶典。『我這花是從一個小販那兒買的,』克勞迪婭說道,聲音很輕柔,有種神秘莫測的感覺。她的目光晦暗,但很平靜。 「『獻給你扔在廚房裡的那兩個女人!』萊斯特粗聲大氣地說道。她這才轉過臉去看他,但一言不發,只是站在那兒盯著他看,就像以前從未見過他似的,然後朝他走近幾步,還是只看著他,像是在仔細審視他。我走向前去。我能感到他很生氣,而她很冷漠。這時她轉過來看著我,然後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問我們: 「『你們倆誰幹的?是哪個把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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