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夜訪吸血鬼 | 上頁 下頁
一六


  「有什麼區別?」吸血鬼若有所思地問。「有什麼區別?」這個問題顯然不是讓男孩猜測的謎語。他是在問自己。「天使有愛情,有驕傲……墮落的驕傲……還有憎恨。超脫的人,情感和意願合二為一,其感情強大無比,」他最後這麼說道。此時他眼睛盯著桌子,像是在反復琢磨這個問題,還沒找到滿意的答案。「我對巴貝特……有一種強烈的感情。就我所知這還不算是人類最強烈的感情,」他抬起頭看著男孩。「但非常強烈。巴貝特獨具魅力,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人……」

  他在椅子裡移動了一下,斗篷也隨著輕輕地飄起來。他把臉轉向了窗戶。男孩彎腰檢查了一下磁帶,又從公文箱裡拿出一盒來,對吸血鬼說了句請原諒,趕緊把帶子裝好。「我恐怕是問了過於敏感的問題,我並不是要……」他急切地對吸血鬼說道。

  「你問的決不是那類問題,」吸血鬼突然看著男孩說,「這個問題正中要害。我產生了愛,對巴貝特產生了某種程度的愛。雖然這還不是我最深刻的愛,但在巴貝特身上預示了我有這樣一種愛……

  「還是再接著講我們的故事吧。巴貝特的慈善聚會辦得很成功,由此她又進入了社交生活。她用錢打消了向她求婚的人家的疑慮,於是她結婚了。夏天的夜晚,我常去看望她,但總是不讓她看到我,或者知道我在那裡。我看到她很幸福,看到她的幸福我也就感到一種幸福。

  「現在我和萊斯特一起來到巴貝特的家。要不是我阻止的話,他可能早就把弗雷尼爾一家都殺光了,他還以為我現在也想這麼幹呢。『那會帶來什麼樣的安寧?』我問道。『你說我是個白癡,你才一直是個白癡呢。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把我變成吸血鬼嗎?你無法獨自生活,你連最簡單的事情都處理不了。這些年來,一直是我在處理各種事務,而你卻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生活中的事,不會再有什麼你能教我的了。我不需要你,也不喜歡你。現在是你需要我。如果你膽敢碰一下弗雷尼爾家的奴隸,我就要除掉你。我們之間會展開戰鬥。我不說你也清楚,我比你更具生活能力。我只要動動小拇指,你就得搬動全身。按我說的做。』

  「這番話使他大為震驚,雖然原本是不該有這麼大震動的。他開始反抗,說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告訴我,還要告訴我什麼樣的人一殺就死,以及什麼地方我永遠不能去等等,真是一派胡言,讓人忍無可忍。不過我沒時間跟他糾纏了。弗雷尼爾莊園的監工屋裡亮著燈,監工在設法平息人們的不安。這些人有的是跑來的奴隸,還有一些是這裡的奴隸。從這裡看得見普都拉那沖天的火光。巴貝特還未睡,正在料理事務。她已經派了馬車和奴隸到普都拉去幫忙救火,把那些跑來的驚恐萬狀的奴隸和別的奴隸隔離開。現在不會再有人把他們講的事看作是奴隸的犯傻了。巴貝特知道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她猜想可能是謀殺,而根本沒想到鬼魂。我找到她時,她正在書房裡寫種植園日記,記錄這場大火。黎明將至,我只有幾分鐘的時間設法說服她給我們提供幫助。一開始,我對她說話時,不讓她轉過身來。她平心靜氣地聽著。我告訴她我需要一個房間過夜,休息一下。『我從未傷害過你,現在想向你要把鑰匙。請你答應我晚上之前不要讓任何人進那個房間,然後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我幾乎要絕望了,天空已經開始泛出白光。萊斯特守著棺材,待在離這兒幾碼遠的果園裡。『可你為什麼今晚會到我這兒來?』她問道。『為什麼不能到你這兒來?』我反問道,『在你無所適從的時候,當你身邊的人都只是軟弱無能之輩的時候,難道我沒有幫助過你?我不是兩次都雪中送炭,給你出主意嗎?我不是一直在關注你的幸福嗎?』我看見萊斯特的身影在窗戶那兒晃動,顯得驚恐不安。『給我一間房子的鑰匙,天黑以前不要讓人進來。我向你發誓我不會傷害你的。』『如果我不肯……如果我認為你是從魔鬼那裡來的!』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想把頭轉過來。我趕緊伸手把蠟燭弄滅。她看見我背對著發白的窗戶站在那兒。『如果你不肯,如果你認為我是魔鬼,我就會死掉,』我說道。『快給我鑰匙。只要我願意我就可以殺了你,明白嗎?』我說完這話向她靠近了一點,讓她更完全地看清我的身影。她不由得深吸一口冷氣,往後退了退,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但我不會那麼做的,我寧可死也不會殺你。如果你不依我所求給我一把鑰匙,我就會死。』

  「事情就這麼辦妥了。我不知道她怎麼想的,然而她把一樓的一間儲藏室給了我,那裡放著陳年佳釀。我敢肯定,我和萊斯特把棺材拿進去時她都看在了眼裡。我不僅把門鎖上,還用東西堵住了門。

  「第二天晚上我醒來的時候,萊斯特已經起來了。」

  「那就是說她信守了諾言。」

  「是的,而且她做的更多。她不僅沒有讓人碰我們鎖著的門,而且還從外面又上了鎖。」

  「那奴隸們傳說的事……她一定聽到了。」

  「是的,她聽說了。但萊斯特發現我們被反鎖在裡面,就暴跳如雷。他本打算儘快趕到新奧爾良去的,現在完全懷疑是我在搗鬼。『我只在父親活著時需要你。』他邊說邊絕望地尋找出口,然而這地方是個地牢。

  「『現在我不想再忍受你所做的任何事情,我警告你。』他叨叨個沒完。我坐在那兒,側耳傾聽樓上房間裡的聲音,希望他能閉嘴。我還不想吐露我對巴貝特的感情,以及我的希望。

  「我還在想著別的一些事。你前面問起過感情和超脫的關係,其中一個方面——應該說是帶有感情的超脫——就是同時想著兩件事。你在想到自己不安全、要死了的同時,也會想一些非常抽象和遙遠的事。我那時就是這樣一言不發,考慮著一些深刻的問題:我和萊斯特之間的友情本可以是多麼崇高,障礙本會是多麼地少,共同之處又會是多麼地多。或許是和巴貝特離得這樣近才使我產生了這種想法,因為要想真正瞭解巴貝特,只有通過最後的一條路,那就是奪取她的生命,在死神的擁抱中與她融為一體,這樣我的心和我的靈魂也便融為一體,心靈便得到了完美結合。但我的靈魂只想瞭解她,而不想殺害她,不想奪走她一絲一毫的生命氣息,吸去她任何一滴血。然而萊斯特,但凡他有點性格,但凡他有些思想,我們都可能成為很好的知己。我又想起了老人說的話,萊斯特是個聰明的學生,非常喜愛那些燒掉的書。我所瞭解的萊斯特,只會對我的書房不屑一顧,把它叫做一堆塵土;無論是看到我讀書,還是看到我深思,都要給以無情的嘲笑。

  「樓上的房間裡漸漸安靜了下來,偶爾能聽到有腳步的移動聲、樓板的吱吱嘎嘎聲。借著板縫裡透過來的一點飄忽不定的燈光,我可以看見萊斯特在磚牆上摸索,他那張冷酷無情的吸血鬼面孔看上去像戴著一副人的面具,有著人極度失意時的表情。我想我們必須立刻分開,如果必要的話,最好在我們之間隔一個海洋。我意識到我之所以忍受他這麼久是因為我缺乏自信。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以為自己留下是為了老人,為了妹妹和妹夫。實際上,我和萊斯特待在一起是因為我擔心他確實瞭解吸血鬼最根本的秘密,而這又是我獨自無法發現的。更為重要的是,他是我認識的唯一同類。他從不告訴我他是怎麼變成吸血鬼的,也不告訴我到哪裡能再找到一個成員。這個問題困惑了我許久,已經有四年了。我恨他,想離開他。但是我能離開他嗎?

  「在這期間,當我這樣思緒萬千的時候,萊斯特繼續在那兒罵罵咧咧,說他不需要我了,不能再忍受什麼,尤其不能忍受弗雷尼爾的威脅,還說我們要做好準備等門打開。『記住!』他最後對我說道,『速度和力量,這是他們無法與我們匹敵的。還有恐懼,時刻記住,要消除恐懼。現在不能感情用事!那樣你會讓咱們喪失一切的。』

  「『這件事之後你要獨自行動了嗎?』我問他。我想讓他說出來,因為我沒有勇氣說,或者說是我還不清楚自己的感情。

  「『我要到新奧爾良去!』他說,『我剛才只是警告你我不需要你。但是離開這兒以後,我們都彼此需要對方。你還沒有開始懂得怎樣使用自己的力量!你根本不瞭解自己!如果這個女人來的話,你要使出說服人的本事。但如果她和別人一起來,你就要準備好使出你的看家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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