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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瞧誰?喔,當然能做到。」

  「悠著點,聽到我吩咐再轉過頭去。最偏僻的角落裡那張最好的餐桌上坐著一個人。我從來沒有訂過那張餐桌,因為我不想引人注目。此人正在聽一個同伴說話,兩眼四下環顧。他年紀不大,還不到40歲,胖墩墩的身材,雙眼凸出許多,高高的額頭,一頭粗發絞纏在一起,活像一團亂蓬蓬的拖把布。現在你瞧!」

  哈格雷烏斯不假思索地指著天花板與牆壁相交的一個部位,手指和目光同時移動,似在體味一種無形的建築風格。接著,他的身子緩緩挪動,直到自己的目光直射剛才說到的這個人身上。

  他見到的這個人與俄國人的描述大致相同,只是那張神情恍惚的臉,看上去仿佛有萬千思緒縈繞在心頭。嘴上的鬍鬚又長又尖,狀若鋼絨;病態的蒼白臉色,好像從未見過陽光,這在倫敦倒是司空見慣的。不過,使這張臉看上去神情恍惚的,倒不是這些。這不僅僅是一張臉,而是許多人面部特徵的綜合化身。

  他轉身對自己的東道主說:「他媽的一張怪臉,時隱時現,讓你捉摸不定。」

  「你的眼力真不錯,哈格雷烏斯。大多數人都會認為那是一張無精打采的臉,是性格軟弱的象徵。你我的見識卻比他們高出一籌。時下性格剛毅的人,都巴不得能有這樣一張臉。」

  「再說下去,你他媽說得還真逗。」

  「可我只能說到這個份上。我只知道世上確實有這號人。他們與我們這代人不同,哈格雷烏斯。你我是不可救藥的空想家,只知道為自己的理想工作和奮鬥。而這號人沒有頭腦,只有一排矽片,指揮他們為獲取金錢幹這幹那:英鎊、便士、美元、美分。」

  「沒有盧布和戈比?」

  波拉馬連科聳聳肩膀。「這我哪知道?我只知道他們沒有頭腦,沒有人們按照醫學意義所說的頭腦。他們會被納入固定的程序,只要見到有利可圖的事情,都會搶著去做。或是誘騙,或是強取。」

  「你把我說得雲裡霧裡,格雷勃。」

  「這兒,離這不足六碼的地方,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俄國人微微覷起雙眼,準備避開有關人物的姓名和特徵,以免事後給自己惹麻煩。「有個匈牙利來的馬術隊,到達倫敦前,就得到這裡的新聞界對他們十分有利的好評。在這個狂熱於賽馬的國度,誰都想一睹為快。花式騎術的業餘愛好者和專業運動員紛紛加入阿爾伯特劇院門口長長的購票隊伍,我想,在愛丁堡、曼徹斯特、伯明翰,也一樣能看到這種盛況空前的場面。他們每人花10英鎊,進場觀看匈牙利人跑著跳著展示這些馬兒的高超本領。照匈牙利人的看法,這樣能為他們賺一大筆外匯。馬術隊每晚可淨賺5萬英鎊,在英國演出10場,就是50萬英鎊。匈牙利人樂得發狂。一個叫做阿爾多·西格羅依的人——會有這樣的名字?——位著名的意大利電影製片人,主動提出為他們的巡迴演出攝製一部紀錄片。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他的出現有點出人意料,可他一副真誠可靠的樣子。他只要求得到演出利潤的10%。雙方在協議上簽了字,馬術隊能夠額外增加收入,何樂而不為呢?演出最後一天,西格羅依簡直成了馬術隊的一員,說一口流利的匈牙利語。他們是同胞兄弟嗎?不!將來會不會互相欺騙呢?天曉得!」

  俄國人停下來,叉起盤中一塊牛肉送入口中匆匆咀嚼,一時顧不上已經講了一半的故事。哈格雷烏斯毫不掩飾自己心中的不滿。「快講呀,你這個老東西!」他催促道。

  「稍等一會。」對方咽下牛肉。「馬術隊的所有收入都已存入倫敦城的一家銀行——沒有留下姓名。離開倫敦的前一天,隊長被大大小小各種事情弄得焦頭爛額,機票,簽證,將馬兒裝箱待運,更不必說還有幾十號隊員、馴馬師和馬夫。真不亞于組織一支準備出發的匈牙利部隊。不用說,一旦馬術隊登上歸程,銀行便會將這筆款子匯往布達佩斯。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這家銀行門口出現了一個馬術隊的人——也許是攝製組的人,兩個星期來,他和他們打得火熱,彼此很難區分——帶來一張經理簽名的條子。他見到某某經理,遞上條子,10分鐘後,這些匈牙利人每張票面50英鎊共計50萬英鎊的現金便統統裝人一隻手提箱。他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走了!」格雷勃啪地兩手一拍。「你有時看見他,有時又不知他在哪裡!」

  「這狗日的!」哈格雷烏斯高興得格格直笑。「虧他想得出!」

  「聽著,老夥計,」格雷勃繼續說,「這個西格羅依不僅是一個人。他那號人至少有百十來個在倫敦街頭到處遊蕩,瞅准一個撈錢的機會便會偷偷下手。不過這些神秘莫測的人物並沒有什麼政治背景。他們就像空中盤旋的鷹隼,伺機偷襲可能的目標。你不是說有人已經使可愛的吉蓮興奮不已了嗎?」

  剛才一陣幸災樂禍的竊喜使哈格雷烏斯雙頰泛起的紅暈,正在漸漸褪去。「喔,不,」他閃爍其辭地說,「沒那麼神秘。」

  「那就說給我聽聽。」

  哈格雷烏斯沒有搭腔,只顧將偷窺的目光頻頻投向屋角那個面色蒼白、雙眼凸出的矮胖男人。天哪,形象如此猥瑣的人,居然能表現出一副充滿自信的神態!而且還能當電影製片商!根據大眾的普遍心理——哈格雷烏斯堅信自己認准的道理一定符合大眾的普遍心理——大凡自信心強的人,應該是溫文爾雅,服飾整潔,無論對男人女人都具有一種特殊的魅力,當然,更不能有任何令人不安的古怪特徵,否則就難以合群。

  「看樣子,」格雷勃不客氣地指出,「你的腦子正在走神。」

  「是的。我在琢磨那騙子該有多高的天分,才能想出將整個匈牙利馬術隊蒙在鼓裡的圈套。」

  「你剛才提到那位可愛的蘭姆小姐,」俄國人操著一本正經的英國腔,「她對誰感興趣?」

  「美國大使館裡一個叫弗蘭契的特工。」

  「他叫法國人①?」

  ①英語「弗蘭契」French意為法國人。

  「是這樣……」記者開始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地解釋這個使他的東道主困惑不解的問題,大意是:他並不是法國人,只是叫弗蘭契。格雷勃卻在心裡思量該怎樣像在河上築堤一樣,擋住他這番洪水般漫無邊際的嘮叨。

  「耐德·弗蘭契,」格雷勃終於忍不住打斷對方的話,「爵士樂迷。」

  哈格雷烏斯的一個詞只說出一半便卡在喉嚨裡,嘴仍然半張著。「對不起?」整張面龐熱辣辣地漲得通紅。

  「像我一樣,喜歡聽爵士樂鋼琴曲。」

  「你認識他?」哈格雷烏斯手指笨拙地伸進夾克衫口袋中摸索出一支鋼筆。「彈鋼琴。」他咕噥著,將這幾個字寫在一個小筆記本上。

  「根本不彈。只是喜歡聽曲,像我一樣。不過我得提醒你,我和他喜歡的音樂家並不相同。」格雷勃停下來,哈格雷烏斯趁機劃去剛才的記錄。「聽說他迷上了芝加哥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鋼琴演奏家叫阿特·霍迪斯。」格雷勃做出一種古怪而又幾乎帶點挑剔的表情,和這位薩克森·科堡王族後裔平時臉上微露的放蕩不羈的神態形成鮮明的對照。「像他那樣去彈布魯斯曲的鋼琴家倒是十分罕見。質樸無華。」

  「你呢?」哈格雷烏斯催問。

  「我對聲名不朽的奧斯卡情有獨鍾。」

  「王爾德①?」

  ①奧斯卡·王爾德(1854—1900),19世紀愛爾蘭著名作家。這裡格雷勃談到的是一位與王爾德同姓的音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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