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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哈格雷烏斯怔怔地瞅著格雷勃這位多年來一直與自己共進午餐的夥伴,幾乎忘記了他們交談的話題。他能繼續留在英國,也許就是這個俄國佬一個更讓人捉摸不透的本領。不是嗎?他在英國至少已有十年,而他的那些同志們早已被紛紛調往其他國家。真是一個深諳官場政治的高手。

  「不可思議。」哈格雷烏斯心裡嘀咕了一句。

  格雷勃抬起頭,目光離開那一片檸檬,他正將汁液擠在殘留的魚子醬上。「這絕不是我們所說的高質量。」他語氣肯定地說。「這家餐館算計也太精了。」

  英國人聽著格雷勃的英國腔,那是正宗的牛津劍橋腔,不會WV不分,也不會名詞前面不加冠詞。時間長了,你也許能聽出格雷勃不是英國出生的英國人,但不可能確切說出他到底出生在哪個國家。

  「真是不可思議。這麼多年,我都沒看出你像一個人。」

  「像誰?」

  「我。」

  俄國人緊鎖雙眉,冷眼審視對方的尊容:憔悴的臉上帶著縱酒無度的痕跡,兩側太陽穴上鮮明凸現的血管,鼻子上覆滿細密的血絲,浮腫虛泡的雙頰。「別損我了,奈傑爾。」他嘴裡發出一聲嘲弄的呵呵聲。「我模樣標緻,常常被別人當作年輕的賽德雷克·哈德維基①,你呢,不過是一個病歪歪的酒鬼,好在你寫閒話專欄的文筆還算不賴。」

  ①好萊塢影星,以扮相英俊而聞名。

  「標緻?你?瞧你那不修邊幅的邋遢相,鬍子拉碴的幾星期沒刮。」哈格雷烏斯把一隻檸檬的汁水擠到自己盤中的魚子醬上,用勺子舀起一些,抹到土司卷上。「你他媽到底是誰?你和我同桌共餐這麼多年,也該講講自己的身世啦。」

  格雷勃聳聳肩膀。「我父親是個名人,我不是。他身材矮小——」格雷勃用手比劃著,手離地面還不到一英尺——「可他連續七年當選為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市斯塔克哈諾威特式的最佳電焊工。他——」

  「斯塔克哈諾威特?就是那個被工人們稱為速度一流的工作大師?」

  「正是。和其他許多人一樣,我父親在斯大林格勒保衛戰中陣亡,拋下我那已有八個月身孕的母親。她懷的是我,不說你也猜得出。」

  俄國人停止敘述,看哈格雷烏斯狼吞虎嚥地吃魚子醬。「有人說,你跟那個風度迷人的吉蓮·蘭姆私下做了筆交易。可有此事?」

  「一個人總得吃飯。」哈格雷烏斯咽下一口吐司抹魚子醬,毫不隱諱地承認。「吉蓮的電視公司出了一大筆錢,跟我原先的版面安排又沒有什麼衝突。」

  「那得恭喜你囉。她挺招人喜歡。」

  哈格雷烏斯那張憔悴的老臉忽然漲得通紅。「不會有那檔事,老夥計。我向你保證。」

  「現在是沒事。可我知道你素有獵豔高手的美名。」

  哈格雷烏斯擦乾十指。「格雷勃,你這套恭維人的本事在哪兒都吃得開,唯獨在我這兒行不通。」

  「我沒有必要奉承你嘛,老夥伴。」格雷勃示意侍者上來撤走盤子。「事實上,你倒是該奉承我。」格雷勃繼續說。「因為我的情報網消息靈通。」他睜大雙眼,目光炯炯地逼視對方,像是要逼迫他把湧到喉嚨口的俏皮話咽下肚。「聽說你們已經開始散佈溫菲爾德官邸那幫人的流言蜚語。和下星期天的花園酒會有關?」

  「絕對不是什麼流言蜚語。」英國人信誓旦旦地說著,呷了一口雖已倒出多時,卻仍冰涼適口的麝香幹白葡萄酒。「『屠羊』從不做那種節目。」

  「對不起,算我道聽途說。」

  「我們要對付的,只是幾個引起吉蓮的興趣的傢伙。」

  「聽說蘭姆小姐只對羅伊斯·科耐爾一人感興趣。」

  「你聽說的也實在太多了一點,呃,格雷勃?」

  俄國人輕飄飄地一揮手,好像聽到了一句消受不起的誇獎。多年來,他們一直這樣你來我往地旁敲側擊,而且總是依循固定的程序。起初,借一杯威士忌或其他烈性酒壯膽,哈格雷烏斯談鋒犀利,令人難以招架。稍後,他用醇香可口的波爾多或勃艮第紅葡萄酒潤喉,開始緩緩透點機密要事的口風——並非完全屬實——像一艘超載的輪船遇到了暴風雨一樣。接著,他一邊呷著科涅克白蘭地,一邊聊起誰的風流韻事。由於心頭悄萌的一種羞恥感,格雷勃會在適當的時候截住對方的話頭,以免他出洋相。不,不是什麼羞恥感,他悄悄告訴自己,不過是一個訓練有素的釣魚高手天生的談話策略罷了。池塘裡的魚一次不要釣起太多,以免嚇著其他魚。別讓那個該死的哈格雷烏斯一下脫得光光的,否則他會牢記在心……並且抱憾終身。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該老是這樣目光嚴峻地瞪視哈格雷烏斯,便豎起一隻手指,示意侍者過來將瓶裡餘下的麝香幹白葡萄酒斟在他倆的酒杯裡。「再來一瓶?」

  「哦,不,你剛才讓他開的菲格亞克還對我的胃口。」

  主菜端上時,兩人樂不可支地打量了一番。這裡的每一道菜都是廚師精心烹製的,且不論其滋味到底如何。擺在他們面前的這道菜是用夏洛來白牛肉切成薄片,拼成幾片秋天樹葉的形狀,一塊正方形的花色肉凍和鬆脆酸甜的醋漬小黃瓜上,點綴了少許歐芹和萵苣的綠葉,組成葉莖。

  「說真格的,」哈格雷烏斯開始透露他利用工作之便搜集到的消息,「你永遠猜不到吉蓮對誰最感興趣。」

  「不是科耐爾。」

  「不是科耐爾。明擺著不會是他,對吧?」

  俄國人的前額微微蹙起,上面出現了幾道淺淺的橫紋。他臉上的皺紋往往出現在不同的部位,表示他對聽到的各類消息——好消息壞消息——所作出的不同反應。「一個不速之客?」

  「一個神秘莫測的蒙面人,躡手躡腳地走上店鋪緊閉的倫敦街頭。」哈格雷烏斯文縐縐地說出一串花哨的字眼。如今的英國記者,不論是采寫花邊新聞還是正經的消息,都偏愛古板過時的語彙,尤其是維多利亞時代的華麗詞藻,也許這僅僅是出於一種戀舊情結。

  波拉馬連科臉上的皺紋消失了。「啊,我真為這位女士感到遺憾。」他說。「這座城市……」他搖搖腦袋,不過你看不出他心裡到底是沮喪還是吃驚。「哈格雷烏斯,你也許知道得比我清楚,世界上有些城市似乎註定是吸引和培養某一類冒險家的樂土。新加坡,呃?香港。說到西方,當然是維也納,蘇黎世,裡斯本,還有倫敦。是的,你自己的倫敦。這個城市已經變成種種陰謀詭計的集散地。」他為說出這個詞露出頗為自得的微笑。「你若是就此辦一個專欄,請不要用那個浮華的字眼。」

  「陰謀詭計?」哈格雷烏斯雖說已喝了不少,還是做出了一副模仿格雷勃的怪相。「都說出來吧,你他媽別磨蹭啦。照我看,這准是——」

  「不是這樣。」俄國人豎起一根手指提醒他說話留神。「我所說的,是那種幽靈似的人物,他們頻繁出入倫敦,行蹤飄忽不定,冒著常人難以想像的風險。他們的主要目的,就是大把撈錢,最好是現金。在這點上,倒是和我們這些整天辛苦忙碌的人差不多,呃?」

  「快說下去,別賣關子啦,我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波拉馬連科那張肮髒的臉上浮現出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神態。「你能保證不把頭猛地轉過去瞪眼瞧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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