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說得對。」我說話的態度比她的還嚴肅,我是真的同意她的觀點,起碼在道理上我知道她是對的。

  她緊靠著我說:「這就是我愛你的原因,你通情達理,即使在你的大男子主義惡性膨脹時也是這樣。當革命來臨時,我會救你一命,我會對別人說你是個好男人,只不過觀念有些糊塗而已。」

  「非常感謝!」我笑著說。

  她先關上燈,隨即也把煙給滅了,同時沉思著問我:「你不會因為我和別人睡覺就不像以前那麼愛我了吧?」

  「不會的。」我回答她。

  「你知道我是真心實意地愛著你的。」她又說。

  「我知道。」我說。

  「你不認為我是個淫婦吧?」她還在追問。

  「哪裡會呢?」我說,「睡一會兒吧!」我說著就伸手去抱她,但是她卻立刻移到一邊去了。

  「為什麼你不離開你的妻子和我結婚?說真話!」

  「因為你們兩個我都要。」

  「你這個雜種!」她用手指戳我,戳得很疼。「上帝,」我叫起來,「僅僅是因為我瘋狂地愛上了你,僅僅是因為我更喜歡和你過性生活,僅僅是因為我更願意和你聊天,就憑這些,你竟然敢要求我為了你而離開自己的妻子?」

  她拿不准我究竟是認真呢,還是在開玩笑,最後錯誤地判斷為我在說著玩,她不知道這可是個危險的判斷。

  「請你嚴肅並誠實地對我說,為什麼你不和妻子離婚?說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來。」

  我在回答她這個問題之前就曲著身體,採取了最佳的保護姿勢,然後才回答她:「因為她不是個淫婦。」

  有一天早上,我開車送詹娜麗去百樂蒙電影公司,她在一部巨片中扮演一個小角色,將為這一拍攝工作而忙一天。

  我們去得早了些,於是就在周圍轉轉。那裡有個非常逼真的小城複製品,讓我大開眼界,那裡甚至連假造的地平線都有:一大片金屬板聳立在那兒直插天空,猛一眼看上去的確起了以假亂真的效果。其他佈景居然都如此逼真,以至於我們經過那些街道時,我忍不住去打開了一家書店的門,幾乎還期待著能見到熟悉的桌子和書架,而且想像那上面擺滿了供銷售的色彩鮮豔的書籍,然而當我打開門時,映入眼簾的除了青草和沙石,什麼都沒有!

  我們繼續往前走,詹娜麗忍不住指著旁邊笑了。那裡有一個櫥窗,裡面擺滿了19世紀的藥瓶和藥品。我們打開藥房的門,又是只見到青草和沙石。我們又再往前走,我也一再打開各扇門。此時的詹娜麗再沒有大笑,只是微笑著跟著我走。最後我們走到一家餐館前面,餐館那通往街口的大門上有個簷棚,棚下有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在掃街。不知怎的,我被那個掃街男人給迷惑了,以為我們已經離開了攝影場,來到了百樂蒙的供應食品以及日用品的商業區,於是就問那個工人餐館是否已經營業。這個人有一張蒼老的臉,他眯著眼睛瞧了我半天,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睛幾乎張不開了。

  他好不容易才忍住笑,眨著眼睛問我:「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走到餐館的前面,打開大門,所見的仍然是青草和沙石!這巧奪天工的佈景實在令我歎為觀止。我關上門,回頭仔細地打量著那個工人的臉,他則幾乎興奮得要發狂,仿佛是他安排了我的這次旅遊似的,又好像他就是上帝的化身,而我曾經向他請教:「人生嚴肅嗎?」因而觸發了他的回答:「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陪詹娜麗走到有音響設備的舞臺,她將在那裡拍片。她對我說,「那些景物全是假的,怎麼竟然能把你騙了呢?」

  「它們並沒有騙倒我。」我嘴硬地說。

  「不過很顯然你是在期待看到那些佈景是真的,」詹娜麗說,「每當你打開一扇門,我都盯著你的眼睛,知道至少餐館把你騙了。」

  她鬧著玩似地拉了拉我的手臂,裝模作樣地說:「真不該讓你一個人出來,你太笨了。」

  這一點我不得不承認,但我也並不是把那些佈景全當成了真景,只不過有一件事真的頗讓我上心,這就是我真的相信那些門的後面必定有東西,不能接受那些畫出來的佈景後面空空如也,除了青草就是沙石。我也真的相信自己是一名魔法師,當我打開那些門時,真正的房間和人物都會出現。打開餐館的門時,我還在想像中看見了紅色的臺布和深色的葡萄酒杯,看見了靜靜地站在那裡等候服務員給他們安排座位的顧客,當我看見餐館裡面原來什麼都沒有時,當然會大吃一驚了。

  我意識到某種想像力促使我打開那些門,而且自己也為這一舉動興奮不已。我絲毫不介意詹娜麗的嘲笑,也一點不在乎與那位瘋瘋癲癲的演員配戲,上帝做證,我打開那些門只不過為了一件事——如果我沒有打開那些門,我的好奇心就永遠得不到滿足。

  第四十二章

  奧薩諾為了一部電影的事到了洛杉磯,他打電話約我共進晚餐。由於詹娜麗極想見見他,我就帶她一同前往。吃完飯後,一邊喝咖啡一邊聊天時,詹娜麗千方百計地要我談談有關我妻子的事,我毫不客氣地拒絕了她的這份要求。

  「你從來都閉口不談這件事,對嗎?」她問我。

  我不吭聲,但是她仍然緊追不放。她的臉色因酒後而潮紅,加上奧薩諾的在場令她感到有點不自然,臉色更紅,開始惱羞成怒,生氣地說:「你從不談論自己的妻子是因為你覺得這樣做不高尚。」

  我還是以沉默相對。

  「你仍然對自己的評價很高,對嗎?」詹娜麗咄咄逼人,她已經有點不近人情了。

  奧薩諾含蓄地微笑了一下,以名作家的身份來扮演一個和事佬的角色。他用稍帶譏諷的口吻說:「他也從不談論自己當孤兒的事。其實所有的成年人都要成為孤兒,我們長大以後都會最終失去自己的父母。」

  聽了他的話,詹娜麗立刻就來勁了,她要等著看我的好戲。她以前告訴過我她很崇拜奧薩諾的思想和他的著作,曾做出評價說:「我認為他的思想和著作都光芒四射,而且非常真實。」

  「這簡直是胡說,」我說,「如果你們兩人想通過語言交際,就請用正確的詞語表達。孤兒是指一個小孩在成長的過程中失去了雙親,在很多情況下,也就是說往往在世界上沒有了血親關係,而一個成年人就無論怎樣都不能算是孤兒,他只可能是一個不孝之子,因為對於他來說,父母已經成了累贅,他再也不需要他們了,而這樣的孩子對於父母,也同樣毫無用處。」

  接下來便是令人難堪的沉默。過了一會兒,奧薩諾打破僵局說:「你說得對,可是這也表明你不願意和別人分享你的特殊身份。」

  「也許是這樣。」我模棱兩可地回答他,然後回過頭來對詹娜麗說:「你和女朋友以姐妹相稱,什麼是姐妹?姐妹指由共同的父母生育的女性孩子,通常都有相同的童年經歷。不管她們的關係好壞親疏,在她們的腦海裡都留下了相同經歷的記憶。這才是姐妹的真正含義,而你卻稱呼長大以後認識的女友為姐或妹,只不過說明你們兩個都在瞎說。」

  奧薩諾岔開話題道:「我又打算離婚了,這就意味著我要付出更多的扶養費。還有一件事,那就是我再也不敢結婚了,因為我實在付不出離婚扶養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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