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
| 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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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朋友之間有這麼一個日常生活的小插曲已夠逗的了,數月後,我在《紳士》雜誌上看到他利用這件趣事寫成的一篇文章。在文章裡,他既開自己的玩笑,又開我的玩笑,把這件事敘述成一個精彩感人的故事。看了這篇文章後,我對他的瞭解更深了,原來他是把幽默感隱藏在自己那寂寞的、與周圍的人疏遠的外表下面。從這篇文章裡,我第一次得知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他把我描寫成一個能夠把握自己命運的、心中有奮鬥目標的人。這篇文章讓我久久興奮不已。 不過,他說我那天晚上最大的收穫是不吃招財餅,這可就說錯了,因為晚飯後他說服我出席紐約文學界的派對,在那裡我再次見到了偉大的奧薩諾。 我是在晚餐的最後階段被他說服的。當時正邊吃甜品、喝咖啡,邊閒聊。我在埃迪的建議下要了巧克力冰淇淋,他告訴我這是配中餐吃的唯一甜品,還一再忠告我別吃招財餅。然後他即興邀請我和他一起出席那個派對。我不想去,因為回長島得開一個半小時的車,而且我寧可趕回家,也許可以在上床前再寫上一個小時左右。 「還是和我一起去吧,」埃迪說,「你不能老是當一個溺愛妻子、兒女的隱士,抽出一個晚上來,在那裡可以痛飲和暢談,還會碰上一些漂亮的女士,也可以和一些重要人物接觸。如果你認識某個評論家,以後他礙於情面,也就不可能把你的作品批得一無是處。如果某個出版商在派對上見過你,認為你是個好人,你的作品在他的心目中就能成為好作品。」埃迪知道我還沒為自己的新書找到出版商,我第一本小說的出版商永遠也不願意再次見到我,因為他只賣出了2000本,而且以後都沒有希望再出普及本。 在他的遊說下,我出席了那個派對,見到了奧薩諾。在派對上,奧薩諾一直沒有提起過他還記得和我的那次會見,我也隻字沒提,可是一周後,卻收到了他寄給我的信,問我是否願意去見他並和他共進午餐,談談他為我安排的一份工作。 第二十三章 我接受奧薩諾為我安排的工作是出於多種因素的考慮。首先是這工作本身很有意思,也很光榮:自從幾年前奧薩諾被任命為這本全國最有影響力的文學補充刊物的首席編輯以來,他就和手下的工作人員關係緊張,所以我將是他的助理,薪水可觀而且不影響我寫小說。再有就是我呆在家裡太久太安逸了,成了一名資產階級的隱士。雖然我很幸福,但是這種幸福的生活過久了也很乏味,我心底裡渴望著刺激與冒險。 我依稀還記得自己曾經躲到拉斯維加斯去,把寂寞與絕望的情緒統統留在那裡之後輕鬆地回來。如今,懷著愉快的心情來回憶不愉快的往事,是否有點瘋狂?而且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又是否正常? 我接受這份工作的最主要原因是由於奧薩諾這個人。他當然是全國最著名的作家,出版的一連串小說都非常成功,受到普遍的讚揚,同時他又因為和法律發生衝突以及對社會採取革命態度而臭名昭著,再加上他的桃色新聞就更是名聲狼藉了。總之,他似乎和任何人、任何事都過不去。儘管如此,在蘭舍帶我去出席並見到他的那個派對上,他卻風度翩翩,給大家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出席這個派對的人都是文學界的精英,消沉和懶惰者是不可能贏得這些人的好感的。 我得承認確實被奧薩諾的魅力所吸引。在派對上,他和他的密友——一位極有權威的文學評論家,又是他作品的支持者,發生了激烈的爭論。這位評論家一向以敢於發表自己的獨特見解而著稱,他認為非小說類的作家也有許多是在創作藝術,同時,一些評論家本身就是藝術家。奧薩諾一隻手拿穩酒杯,另一隻手做出準備揮拳的樣子,義憤填膺地痛斥道:「你竟敢靠欺詐真正的藝術家維生,還厚顏無恥地說自己是藝術家?你其實連什麼是藝術家都不知道!藝術家從來不依靠任何東西,全靠自己創作,你懂不懂這些?你這個笨蛋!藝術家像一隻辛勤的蜘蛛,每條蛛絲都是從自己的身體裡抽出來的,而你們這些鳥人手拿掃帚,把他們千辛萬苦吐出來的絲毫不留情地一掃而光!你們只會揮舞掃帚,你們這些不中用的東西,一輩子就只會幹這些傷天害理的好事!」他的朋友感到愕然,因為他剛剛讚揚過奧薩諾的非小說類作品是藝術作品。 奧薩諾說完後走到一組準備巴結他的婦女中問。她們裡面有兩個女權主義者。他和她們在一起不到兩分鐘,這個組就成了全場注意的焦點——當他帶著輕蔑的神情聽一位婦女說話時,那雙不安分的綠眼睛閃爍得像貓眼,這使她終於忍不住向他瘋狂地詛咒,然而他卻不屑一顧地聳聳肩。 我在四處隨意漫步,聽精英們高談闊論。我發現奧薩諾的大部分議論都是廢話。我和他最大的分歧是有關寫作的,我討厭文藝評論,儘管也看過很多評論文章和購買各種各樣的評論報章和雜誌。 而當一位藝術家又有什麼了不起?既不見得敏銳過人,又不一定充滿智慧,也許既沒有痛苦,也沒有狂喜,說的全是連篇廢話。 事實上,他們就像一個以打劫保險櫃為目的的人卻在幹些無關痛癢的事——撥了號碼盤後只去聽裡面那個門栓進入位置的聲音,至於保險櫃裡裝的是什麼東西卻根本不當一回事,直到若干年後,保險櫃的門也許會自動打開,於是這個打劫的人就興致盎然地開始驗明該保險櫃的類型。 至於寫說長道短、討價還價的評論則是件苦差使,總是弄得晚上睡不安寧,而且對他人,對外面的世界都失去了信心,漸漸變成了一個膽小鬼,一個在日常生活中逃避責任的人。這種對感情生活的逃避,卻偏偏是件無可奈何的唯一能做的事,也許正因為這樣,我才對自己的那些為廉價的通俗雜誌和書評寫的勞什子文章感到沾沾自喜,這成了我的一技之長,也標誌著我已經不僅僅是個一錢不值的藝術家。 奧薩諾永遠不會明白這種事,就好像幾年後他依然不明白好萊塢的作品一樣。他一向致力於當一名藝術家,也發表過一些接近藝術的「藝術作品」,卻對電影作品莫名其妙。其實電影是門新興的事業,它像一個還不會坐馬桶的嬰兒,你不能責備它把屎尿撒到了別人身上。 有個婦女大聲地問:「奧薩諾,你和女人的風流事打破了紀錄,你能否公開你成功的秘訣?」 包括奧薩諾在內,在場的人都大笑起來,我對他的敬仰程度又增加了幾分——一個有五位前妻的人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奧薩諾說:「在她們搬進來和我一起生活之前,我就對她們說得一清二楚,必須按照我的生活方式過日子,絕對不能按照她們的方式過。那時她們明白自己的地位,所以表示接受我的條件。我總是對她們說,如果她們不再滿意我的安排,就可以搬出去,不必爭論,不必解釋,不必談判,反正一走了之。我真不明白為什麼她們總是在搬進來之前信誓旦旦,表示絕對同意,搬進來以後卻又千方百計地破壞規矩,老是想有起碼百分之十的比例按照她們的生活方式來過日子,當遭到拒絕時,她們就開始拼命抗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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