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
| 六六 |
|
|
|
「多美妙的條件,」另一名婦女嘲弄道,「作為回報,她們得到了什麼?」 奧薩諾一臉正經地朝周圍望瞭望,然後答道:「公平的造愛。」一些婦女馬上發出了不滿的噓聲。 我決定為他工作後,首先在家裡看完了他的全部作品。他的早期作品的確一流,帶有深刻而又簡明的情景,活像蝕版畫。幾部小說聯繫起來看,可以由人物和故事情節串聯起來,有好些想法可以說對社會是行之有效的。他後來的作品更趨向博大深沉,至於那些抒情文則屬誇張型,仿佛是一個大人物在唱詠歎調。他的小說招來各種各樣的褒貶,為評論家提供了許多材料去評價、解釋、討論、攻擊、讚美……我認為他最近出版的三本書都是糟糕透頂的,然而大多數評論家卻持不同意見。 我開始了新生活,每天開車到紐約上班,時間是從早上11點開始直到日落。 書評社還包括出版一些發表書評的報紙。社裡的各個辦公室都很寬敞,裡面的工作十分緊張,節奏快捷,非常忙碌。如果僅僅從出版字數來看是無法得出公平答案的,因為我們出書評的速度只為每週60篇,但是每月運到這裡的書數以千計。對這些送來的書起碼都得瀏覽一下大意,這種工作量恐怕只有過來人才能真正瞭解個中滋味。奧薩諾在工作上對每一個書評社的成員都非常和氣,他老是問我那本小說的進展情況,還主動提出在出版前先幫我看一遍,並為我提一點編輯的建議,我卻由於自尊心太強而不願意給他看。儘管他名聲顯赫而我默默無聞,但在小說方面,我自認為比他強。 奧薩諾在晚上長時間閱讀送來評論的書和寫出相應書評後,就會從書桌裡拿出威士忌來,一邊就著瓶子喝,一邊長篇大論地給我上文學課,或者就是談一些關於作家的生平、出版商的秘聞。女人經之類他當時想得起來的話題。在過去的五年中,他一直在從事他的重頭小說的創作,就是他那本自詡為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小說。他已經預支了巨額稿酬,出版商也已經等得發慌,經常催促他。對他們的這種行為,奧薩諾相當光火,他說:「那傢伙要我去閱讀古典小說來獲取靈感,這些無知的笨蛋!你試過重讀古典小說嗎?上帝啊,像哈代、托爾斯泰和高爾斯華綏這些老淫棍那樣寫作?他們要寫足40頁才放出一個屁來!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樣幹嗎?他們是在故弄玄虛,玩弄欺騙讀者的伎倆。當時沒有電臺、電視、電影,旅行又不方便,除非你不怕顛簸,坐那種把人的屁眼都震出囊腫來的驛道馬車。在當時的英國,你甚至很難出去尋花問柳,也許正因為這個緣故,法國作家才循規蹈矩些。法國佬生性風流浪漫,不像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人那麼愚蠢。現在我問你:當一個人擁有海灘別墅,又有汽車、電視,他為什麼還要去看蒲魯斯特的作品?」 我從來沒有機會閱讀過蒲魯斯特的小說,所以只能點頭表示同意,但是其他人的作品我全看過,實在不明白海灘別墅、汽車、電視怎麼取代得了這些偉大的傑作? 奧薩諾繼續說道「人人都說《安娜·卡列寧娜》是部傑作,其實是堆廢話連篇的垃圾。它描寫一個受過教育的人物向婦女屈尊。作者根本沒有提及那位婦女的感受和想法,只是為讀者提供了那個時代的時間和地點等常規觀念,然後就花了300頁的筆墨來描寫如何管理一個俄國農場。他自己呆在那裡就以為人人都會去熱愛那個鬼地方似的。又有誰會去關心那個笨蛋佛朗斯基及其靈魂?上帝啊,我不知道哪個國家的作者更糟,到底是俄國人呢還是英國人?那該殺的狄更斯和脫洛勒普,什麼屁都沒有竟也敢寫上500頁,居然還毫不在乎,他們都是在用種花草之餘的時間寫作的。法國人寫的作品就短得多了,但那個巴爾札克同樣叫人受不了,我不欣賞他!我就是不贊成今天竟然還有人主張看他的作品!」 他喝了一口威士忌酒,歎了一口氣說:「他們誰都不會使用語言,除了福錄貝爾都不會使用語言,而福錄貝爾也不那麼偉大。其實美國人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那個鳥人德萊塞甚至連詞義都未搞清楚,他是個文盲!我就是這個意思,他是個土著居民,整整寫了900頁無聊的廢話。這些鳥人要是生活在今天,誰都無法出書,即使出了,文藝評論家也會宰了他們,孩子啊,他們是在那個時代出書的,當時沒有競爭!」他停頓了一會兒,不安地歎著氣,又繼續對我說:「墨林,好孩子,像我們這樣的作家正在消亡。設法另外找個職業,到電視電影部門去混混也比現在強,比現在的工作容易做得多。」他感到累了,就躺到特置在辦公室用來午休的睡椅上。 我設法使他振作起來,於是建議道:「為《紳士》雜誌寫篇反映這種觀念的文章會妙不可言,先列出六部左右的古典小說,然後逐一扼殺它們,就像你那篇抨擊現代小說家的文章那樣。」 奧薩諾開懷大笑:「上帝啊,那太有趣了。那篇文章我只不過是鬧著玩的,把它當作權力遊戲,有意激怒大家,使我有更多的資本,想不到這一招還真靈,令我變得更強大,而他們卻顯得更弱小了。這就是文字遊戲,只有那些可憐蟲才一點都不懂,他們躲在自己的象牙塔裡混日子,竟然還心滿意足。」 「如此看來,這篇檄文並不難寫,」我說,「不過那些教授、搞文藝批評的學者可就要對你火冒三丈了。」 奧薩諾的興趣越來越濃,他乾脆從睡椅上爬起來,走到書桌前,問我:「你最討厭哪部古典小說?」 「《賽勒斯·馬納》,」我說,「人們還在學校教這本書。」 「老喬治·艾略特,」奧薩諾說,「學校的教師們熱愛她,好吧,這算一本。我最討厭《安娜·卡列寧娜》,托爾斯泰比艾略特強些,今天誰也不會再崇拜艾略特了,但是當我攻擊托爾斯泰的時候,那些教授准會跳出來大喊大叫的。」 「狄更斯呢?」我問。 「一定得包括他!但不包括《大衛·科波菲爾》,我得承認我很喜歡那本書。狄更斯真是個有趣的人物,既可以被歸為風流才子的類型,也屬那種偽君子之類,他寫了許多胡編亂造的廢話,多得很!」 我和他開始列一張清單,我們算是夠意思,沒有把福錄貝爾和簡·奧斯汀帶上。當我提到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時,奧薩諾高興地拍拍我的背,大聲叫道:「那是一本糟糕透頂的書,我會把它變成德國漢堡包的!」 最後我們列出了一張清單: 《賽勒斯·馬納》 《安娜·卡列寧娜》 《少年維特之煩惱》 《當姆比和兒子》 《粉紅色的信件》 《吉姆老爺》 《麼比·迪克》 蒲魯斯特(一切作品) 哈代(任何作品) 「還得列出一本來湊個整數十。」奧薩諾沉吟道。 「莎士比亞。」我提議。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