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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帕薩坦波眯縫著雙眼盯著吉裡亞諾,像一隻兇殘的鬣狗面對著一隻臨死的獅子,估量著何時時機成熟,可以猛撲上去撕下一塊肉來而不會有什麼危險;特拉諾瓦嘴唇上掛著一絲微笑,微微地搖了搖了頭,好像在聽一個小孩講述一個天真的故事一樣。只有皮西奧塔正面答道:

  「他就像是一位教士去逛妓院一樣,罪不可赦。」

  「我們可以警告他一下,」吉裡亞諾說,「我們可以把他爭取過來,必要時讓他向官方提供假情報。」他自己說這話時,也明白這樣不對,由此而產生的後果,他無法承擔。

  皮西奧塔滿腔怒火地說:「你為什麼不給他送點禮呢——一袋穀物,或是一隻雞?圖裡,我們的性命,還有這山裡所有兄弟的性命,全系於你一身,全靠你的勇氣,你的意志,你的指揮來保證。如果你寬恕弗裡塞拉這樣的奸細,叫我今後怎麼繼續跟你幹?對於一個違反保密禁規的人,『聯友幫』用不著找這麼多的證據,早就會把他的心肝吊在理髮店門口的紅白條紋圓筒招牌上了。如果你這次放過了他,那些貪婪的奸細就會以為,他們告一次密不會受到處罰。而其中某個『一次』就會送我們的命。」

  特拉諾瓦講得更是有理有據:「弗裡塞拉是個愚蠢的小丑,是個貪婪奸詐的傢伙。要不是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他充其量也不過是個鄉村無賴,現在他卻是個相當危險的人物,放過這個傢伙是愚蠢的——他不會明智地改邪歸正,重新做人的。他會認為我們只不過是一群獎懲不明、紀律鬆散的烏合之眾。其他人也會有這種看法的。圖裡,你已經使蒙特萊普的『聯友幫』受到很大壓制,他們的活動大大收斂,象『聯友幫』的昆德納,雖然還口出狂言,但行動卻相當謹慎。如果這次你不把弗裡塞拉處死,『聯友幫』覺得你軟弱可欺,還會不斷尋釁滋事。警察也會消除恐懼,更加大膽狂妄,也更加危險。連蒙特萊普的老百姓也要小看你了。因此,不能讓弗裡塞拉活下去。」特拉諾瓦幾乎是無可奈何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吉裡亞諾邊聽邊思索著。他們說得對。他注意到帕薩坦波的目光,也看透了他的心思。如果不處死弗裡塞拉,帕薩坦波是絕對靠不住的。現在不可能再返回到古代,成為沙勒曼的騎士,像金色織錦圖上描繪的那樣,通過決鬥來解決矛盾。弗裡塞拉必須處死,而且要以一種能造成最大恐懼氣氛的方式處死他。

  吉裡亞諾忽然心生一計,他轉臉向西爾威斯特羅下士:「你怎麼看?憲兵隊長當時肯定跟你談到過密探的事。理髮師是不是有罪?」

  西爾威斯特羅聳聳肩,臉上毫無表情,一言不發。大家都看得出,他保持沉默是為了講信用,不背棄當時別人對他的信任。不過,他沉默的本身就已表明理髮師與指揮官有來往。吉裡亞諾還想再確認一下,他微笑著對下士說:「現在是證明你對我們是否忠誠的時候了,我們大家一起去蒙特萊普,由你親自在鎮廣場將理髮師處死。」

  阿斯帕紐·皮西奧塔對吉裡亞諾的狡猾感到驚詫不已。吉裡亞諾總是有驚人之舉。他辦事總是堂堂正正,可有時他設圈套可與莎翁《奧塞羅》中奸猾無比的埃古比高低。現在大家都發現下士是一個誠實而又有正義感的謙謙君子,如果他不是確信理髮師有罪的話,不管他自己有多大損失,他也不會同意親自動手的。皮西奧塔看到吉裡亞諾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如果下士拒絕,可以確定理髮師是無辜的,自然可以免去一死。

  然而,下士撫摸著濃密的鬍鬚,看著大家說:「弗裡塞拉理髮水平太差了,單憑這點他就該死。明天一早我就行動。」

  黎明時分,吉裡亞諾、皮西奧塔,還有前警察下士西爾威斯特羅,朝山下的蒙特萊普走去。一個小時前,帕薩坦波已帶了十人先去封鎖通往鎮中心廣場的所有道路了。特拉諾瓦留下來負責看守營地,並做好準備,一旦吉裡亞諾碰上大的麻煩,立刻帶領大隊人馬前往救應。

  吉裡亞諾和皮西奧塔走進廣場時,天已大亮。石子街面和窄窄的人行道上滿是積水。很久之前,在那決定命運的一天裡,「神奇母騾」曾與毛驢在此交配。吉裡亞諾讓西爾威斯特羅把孩子們趕離廣場,不讓他們看到將要發生的事情。西爾威斯特羅惡狠狠地一轟,孩子們嚇得像小雞一樣四散而逃。

  吉裡亞諾和皮西奧塔端著子彈登膛的微型衝鋒手槍走進了理髮店。弗裡塞拉正在給本地的一位富裕地主理髮。理髮師以為他們是來綁架他的顧客的,他面帶狡黠的微笑,抽掉了罩在顧客身上的那塊布,像是獻寶一樣。地主原是個西西里農民,這時,他驕傲地站了起來。可是皮西奧塔卻示意他站到一邊去,並咧嘴笑著說:「你付不起我們開的價,還不夠我們麻煩的呢。」

  吉裡亞諾十分警惕,密切注視著弗裡塞拉的一舉一動。理髮師手中一直還拿著那把理髮剪,吉裡亞諾說:「把剪刀放下吧,你去的地方用不著你理髮。現在出來。」

  弗裡塞拉丟下剪刀,他那寬寬的小丑臉盤上竭力想擠出一絲笑容,結果卻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圖裡,」他說,「我沒有錢呀,我剛剛開門,我可是個窮人。」

  皮西奧塔一把抓住他那濃密的長髮,把他拉出店外,拉到在石子街上等著的西爾威斯特羅面前。弗裡塞拉雙膝跪在地上尖叫起來:「圖裡,圖裡,你小時候我給你理過發,難道你不記得了?我老婆會餓肚子的,我兒子腦子有毛病。」

  皮西奧塔看到吉裡亞諾有點動搖了,他踢了理髮師一腳說:「你告密的時候就該想到這些。」

  弗裡塞拉開始抽泣起來:「我從沒有告過圖裡的密,我只跟指揮官講過偷羊賊的事,我可以以我老婆和兒子的名義發誓。」

  吉裡亞諾低頭看了他一眼,覺得心裡很難過,即將採取的行動將會徹底毀了他。然而吉裡亞諾還是緩緩說道:「給你一分鐘的時間讓你與上帝言歸於好。」

  弗裡塞拉抬頭看看站在他周圍的三個人,他們臉上沒有一絲憐憫的表情。他低下頭,輕聲作了禱告,然後抬頭對吉裡亞諾說:「請別讓我的妻子和兒子挨餓。」

  「我保證他們會有吃的。」說完,吉裡亞諾轉向西爾威斯特羅說道:「殺了他。」

  下士茫然地看著這一切,只是,一聽到吉裡亞諾的命令,他立刻扣動了微型衝鋒槍的扳機。子彈將弗裡塞拉的身子掀了起來,摔倒在潮濕的石子路面上,又向前輕輕滾了滾。血將石頭縫隙間的少量積水都染紅了,那縫隙邊緣無水的地方血都發黑了,引來了一群小壁虎,有好大一會兒,廣場上死一般的寂靜。接著,皮西奧塔跪下身去,將一塊方方的白紙別在死者胸前。

  指揮官趕到現場後發現的證據僅此而已,店主們聲稱什麼也沒看見,有的說當時正仰頭觀賞道拉山頭漂亮的雲彩。弗裡塞拉的那位顧客說聽到槍響的時候他正低頭在盆子裡洗臉,所以根本沒有看到兇手。儘管如此,誰是兇手是明擺著的,弗裡塞拉屍體上的方紙片上寫著:「出賣吉裡亞諾者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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