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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頃刻間,皮西奧塔感到一股強烈的衝動,真想撲上去割斷那傢伙的喉管。「因為我可以告訴你吉裡亞諾在哪兒,」皮西奧塔說,「你的那些搜山的夥伴太蠢了,他們連一隻壁虎也抓不到。」

  哨兵感到很為難,皮西奧塔的那股傲慢勁兒把他搞糊塗了,從皮西奧塔提供的情況來看,他覺得最好向上司彙報一下。他覺得這傢伙太滑了,說不定會給他帶來什麼麻煩。他打開大門,用槍示意皮西奧塔走進貝拉姆波兵營大院。此時,哨兵正背對著大街,100碼之外的吉裡亞諾一見,立刻一腳將騾子踢醒,驅車駛上通往兵營大門的石子路。

  貝拉姆波兵營由四大塊組成。迎面是指揮大樓,旁邊緊鄰著的是L形的側房,這便是牢房。後面是警察自己住的營房,營房很大,能住100人,還有一專門隔開的套間作為指揮官的私人套問。最右邊是車房,實際上就是個牲口棚,而且現在仍有部分地方用於供小分隊餵養一些驢子和騾子之類的牲口,因為這裡是山區,機動車輛有時無法在山裡行駛。

  最後面是波紋鋼焊成的兩座庫房——給養庫和彈藥庫。兩座高高的崗樓連上7英尺高的帶刺鐵絲網將整個兵營圍了起來,只是幾個月來崗樓一直沒有用過。這座兵營建於墨索里尼統治時期,在與黑手黨的交鋒中又進行了擴建。

  皮西奧塔走進兵營大門,高度警惕,準備隨時給吉裡亞諾發出危險信號。崗樓上空無一人,兵營裡也沒有武裝哨兵來回走動。看上去整座兵營像座廢棄的農場。車庫裡沒有停放車輛,整個兵營裡連一輛車也見不到,皮西奧塔很吃驚,他擔心不久會有一輛車開回來。他沒料到指揮官會如此愚蠢,兵營裡連一輛車也不留。他要提醒吉裡亞諾,注意提防或許會有不速之客。

  年輕的哨兵趕著皮西奧塔走進了寬敞的指揮大樓的大門。裡面是一個相當大的房間,雖然有吊扇,但幾乎未能驅除房間裡的酷熱。一張雕花大書桌放在房間中最顯眼的位置,兩旁邊是欄杆,欄杆後面是職員用的一排小辦公桌。沿牆放著一圈長木板凳。屋裡空蕩蕩的,只有雕花書桌後面坐著一人。他是位下士警察,書桌上那張精緻的金色銘牌上寫著:卡尼奧·西爾維斯特羅下士。他與那年輕哨兵截然不同:他寬寬的肩膀,粗壯的脖子上頂著個碩大的腦袋,整個上半身顯得十分寬厚有力。從耳朵向下一直到他那岩石般的下巴底下,有一條發亮的粉紅色傷疤,好像是貼上去似的。唇上一撮又長又密的把手狀的鬍鬚猶如兩隻張開的翅膀一樣向上翹著。

  卡尼奧·西爾維斯特羅袖上戴著下士臂章,腰間挎著重型手槍,聽完年輕哨兵的報告之後,他對皮西奧塔十分懷疑。他對皮西奧塔叫道:「你是個謊話連篇的騙子。」他一張口,皮西奧塔從口音中聽出他是個西西里人。他還沒來得及繼續往下說,就聽到吉裡亞諾在大門外大聲叫道:

  「喂,喂,警察,你們要不要酒?要不要?」

  皮西奧塔很欣賞這聲音,吉裡亞諾嗓音很粗,方言味特濃,除了本鄉本土的人以外,外人幾乎聽不懂,話語用詞帶著典型的富裕農民的傲慢勁兒。

  下士被激怒了,大聲咆哮道:「那個混蛋到底在瞎嚷什麼?」說著,大步走出門外,年輕哨兵和皮西奧塔也跟了出來。

  兵營門口停著一輛彩車和一匹拉車的白騾子。圖裡·吉裡亞諾赤裸著上身,他那寬闊的胸膛上掛滿了汗水,正抱著一隻酒罈來回舞動著。他一臉呆笑,整個兒看上去是個十足的傻瓜。他的這副形象使人疑竇頓消,他身上不可能藏有武器,他一副醉相,又操一口西西里最下等的方言,大家對他馬上放鬆了警惕。下士按在手槍上的手拿開了,哨兵的槍口也垂了下來。皮西奧塔後退一步,準備隨時從上衣裡面拔槍射擊。

  「我給你們送來一大車酒!」吉裡亞諾又大聲叫嚷起來。他用手指擤了一下鼻子,隨手將鼻涕甩到兵營大門上。

  「誰叫你送酒來的?」下士一邊問著,一邊向大門口走來。吉裡亞諾知道他要敞開大門讓大車進去了。

  「我爸爸叫我把它送給指揮官。」吉裡亞諾說話時還眨了眨眼睛。

  下士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吉裡亞諾。毫無疑問,這酒是某個農民為了求警察對他的走私活動網開一面而送的禮。令下士苦思不解的是,那位父親為什麼不親自送酒來呢?那樣他與禮物的聯繫不就更直接了嗎?不過他還是聳了聳肩說:「把貨卸下來,搬到兵營裡去。」

  吉裡亞諾說:「我一個人不行,我不幹。」

  下士心中又升起一股疑團,憑直覺他感到不大對勁。吉裡亞諾意識到了這一點,從大車上爬了下來,保證自己能隨時輕易地抽出藏在車中的短筒獵槍。他先舉起一竹簍酒罈,說:「我給你們送來了20壇這樣的美酒。」

  下士朝宿舍方向放聲大喝一句,兩名年輕警察馬上跑了出來。他倆上衣也沒來得及扣上,帽子也沒戴,武器也沒拿。吉裡亞諾站在大車上,將酒罈塞進兩個警察懷裡。他又將一壇酒遞給拿槍的那名年輕哨兵,哨兵不想接,吉裡亞諾倜侃道:「這些酒你反正要幫著喝的,還是幫著搬吧。」

  現在,三名警察手抱酒罈,動彈不得,吉裡亞諾一看,情況完全和他預想的一樣,只有下士手中空著,但皮西奧塔就在下士身後。吉裡亞諾朝山坡迅速掃了一眼,絲毫沒有搜索部隊返回的跡象;他又朝通向卡斯特拉邁爾的那條大道看了看,連裝甲車的影子也沒有看到;貝拉大街上,遠遠地有幾個小孩在玩耍。他立刻將手伸進大車,抽出短筒獵槍,對著驚呆了的下士。與此同時,皮西奧塔也從襯衣裡拔出手槍來,頂住下士的背。「不許動!」皮西奧塔說,「動一動我就用子彈剃你的大鬍子。」

  吉裡亞諾用槍對著另外三名嚇得魂飛魄散的警察,說:「抱著這些酒罈,都給我到大樓裡面去。」那位帶槍的年輕哨兵只顧緊抱酒罈,步槍掉到了地上。他們走進大樓後應西奧塔將地上的槍撿了起來。辦公室裡,吉裡亞諾拿起桌上的姓名銘牌,仔細端詳了一番。「卡尼奧·西爾維斯特羅下士,你的鑰匙呢,全拿出來吧。」

  下土一手按在槍上,雙眼盯著吉裡亞諾。應西奧塔將他的手往前一撥,把他的手槍抽了出來。下士轉過頭來,用陰冷狠毒的眼光打量著他。皮西奧塔笑了笑說;「對不起。」

  下士轉向吉裡亞諾說:「小夥子,快跑吧,跑出去做個演員吧,你的演技真不錯。今天這事兒到此為止吧,否則你根本無法脫身。指揮官他們天黑之前就回來,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們捉拿歸案。仔細想想吧,年輕人,當土匪被通緝懸賞是什麼滋味。我會親自搜捕你,我不會忘記這張臉的。我要查出你的名字。即使你躲到地獄裡去,我也要把你挖出來。」

  吉裡亞諾朝他笑笑。說不清為什麼,他有點喜歡這個人了。他說:「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你為什麼不問我一聲呢?」

  下土看看他,挖苦道:「難道你會像白癡一樣告訴我嗎?」

  吉裡亞諾說:「我從不撒謊,我叫吉裡亞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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