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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吉裡亞諾異常鎮定地做好了出逃的準備,這一點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母親一下子撲進他的懷中,他一邊擁抱著她,一邊將羊皮外衣抓在手中。他向眾人道別。不一會兒,他已穿好皮衣,背上步槍,全副武裝好了。這一切都是在不慌不忙中完成的。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朝大家笑笑,然後對皮西奧塔說:「你可以留下來,以後再到山裡找我,或者是現在就跟我走。」皮西奧塔默默地走過去開了後門。

  吉裡亞諾最後擁抱了他母親一下,母親使勁親了他一下說:「躲起來,千萬別魯葬行事。我們會幫助你的。」這時,他已經離她而去了。

  皮西奧塔在前面帶路,他們穿過曠野,來到山腳下。吉裡亞諾一聲響亮的呼哨,皮西奧塔停了下來,等吉裡亞諾趕上。這條路直通山裡,而且,放哨的人告訴他,這個方向沒有警察巡邏隊。再爬四個小時的山路,他們就平安返回格羅塔·比安卡山洞了。如果武裝警察敢摸黑追趕,倒真是件既勇敢又愚蠢的行動。

  吉裡亞諾問道:「阿斯帕紐,來了多少警察?」

  「12個,」皮西奧塔說,「再加上指揮官。」

  吉裡亞諾笑著說:「13個可是個不吉利的數字。才這麼幾個人,我們幹嗎要跑呢?」他頓了頓,說:「跟我來。」

  吉裡亞諾返身走在頭裡,走過曠野,又進人蒙特萊普鎮,來到了大街上,接著他們越過貝拉街,躲進一條昏暗、狹窄的小胡同的安全之處,遠遠注視著吉裡亞諾家發生的一切。

  五分鐘後,他們聽到一輛吉普車突突突地沿著貝拉街開了過來。車裡擠著六個警察,包括指揮官本人。車一停下,兩個警察跳下車來,迅速穿過小巷去堵後門。隊長和其餘三個警察走上前去,猛敲吉裡亞諾家的大門。這時,一輛輕型帶篷布的卡車開過來停在吉普車後,從車上又跳下兩個警察,端著步槍,把守著大街。

  圖裡·吉裡亞諾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切。警察襲擊之前早已料定,襲擊的目標絕不會發起反抗,面對絕對優勢的力量,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逃走。此刻,圖裡·吉裡亞諾給自己定下一條基本原則,那就是在自已被追擊時,無論力量對比多麼懸殊,一定要使自己處於能夠反擊的位置,或許,有時反而懸殊越大越好。

  這是吉裡亞諾的首次戰術演練,他驚奇地發現,如果他選擇流血搏殺的話,他能輕而易舉地控制局勢。當然,他不會向指揮官和大門外的三個警察開槍,因為子彈也許會飛進房裡誤傷他的家裡人。但是,他能輕易地打死兩個把守大街的警察以及坐在車裡的兩個司機。如果想這麼幹的話,可以等指揮官和手下人一進吉裡亞諾的家門就下手。這樣他們就不敢再出來。他和皮西奧塔就有充分時間穿越那片曠野。而在大街另一端把守著的警車裡的警察,因相距太遠而不會有多大影響,得不到命令他們是不會主動跑過來的。

  此時此刻,吉裡亞諾並不想製造流血事件,剛才那只不過是腦海中的一場戰鬥演習而已。而且,由於指揮官將來可能是他的主要對手,吉裡亞諾特別想看看指揮官會採取什麼行動。

  這時,吉裡亞諾的父親打開了大門。指揮官蠻橫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使勁一拉拉出門外,並大聲喝令他呆在原地等著。

  指揮官是意大利國家警察中級別最高的軍士,通常也是小鎮警察分隊的頭目,因此在當地也算是個要人,和鎮長及教區神父一樣受人尊敬。正因為這樣,受到吉裡亞諾母親如此的對待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她居然擋住了他的去路,還在他的面前唾了一口以示蔑視。

  他和三位手下只得強行人室搜查,吉裡亞諾的母親在一邊刻薄地詛咒他們。屋裡的每個人都被趕到街上接受審訊,鄰居家的男男女女也都被趕出來,他們同樣也你一言我一語地咒駡著警察。

  搜查的結果是一無所獲。指揮官準備訊問在場人一番,吉裡亞諾的父親不禁驚訝地問指揮官:「你以為我會向你告我親生兒子的密嗎?」街上的人群中響起一片附和聲。指揮官只得命令吉裡亞諾一家人退回房裡去。

  吉裡亞諾和皮西奧塔躲在胡同的暗處密切注視著。皮西奧塔對吉裡亞諾說:「幸虧我們沒把武器留在家裡。」圖裡沒有回答,全身的血液直往頭上湧。他竭盡全力克制著自己。人群中膽子大的指責警察不能如此粗暴地對待古裡亞諾的父母,指揮官見狀抽出警棍亂打,人群中有一人被打中。其他兩名警察也開始胡亂抓人,抓到一個蒙特萊普居民便推進等在一旁的卡車裡,一路上用棍打,用腳踢,絲毫不理會他們恐懼與反抗的叫喊聲。

  突然,街上有一個人面對著武裝警察站著。只見他猛地朝指揮官撲了過去。一聲槍響,那人倒在石子路上。屋裡傳出一女人的一聲驚叫,接著,那女人沖出屋來,一下撲在倒在地上的丈夫身上。吉裡亞諾認出她來,她是他家的老朋友,每年的復活節,她總是給吉裡亞諾的母親拿來她新烤的復活節糕餅。

  圖裡拍了拍皮西奧塔的肩膀,輕聲說:「跟我來。」說完便沿著狹窄彎曲的街道,朝貝拉街另一頭的中心廣場方向跑去。

  皮西奧塔厲聲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麼?」可是話一出口,他馬上又默不作聲了,因為他突然清楚地意識到了吉裡亞諾頭腦中在想什麼。滿載著「囚犯」的卡車必定沿貝拉街開到中心廣場,再轉彎開回貝拉姆波兵營。

  黑暗中吉裡亞諾沿著與貝拉街平行的一條街跑著,他覺得自己像鬼神般來去無蹤。他知道他的敵人做夢也不會想到他現在正在幹什麼,他們一定以為他正在深山裡尋找避難的地方呢。他覺得異常興奮。他會讓他們知道他們不能輕易騷擾他母親的家,他們在行動之前必須考慮考慮。他們再也不能隨便殘忍地開槍打人了。他要他們對他的家庭和鄰居感到敬畏。

  他到達廣場的另一側,在廣場僅有的一盞路燈燈光下,他看到那輛警車堵住了貝拉街的人口,好像擺這個陣勢就能把他逮住似的。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警方的聰明難道都像這個樣子?他迅速跑進另一條小巷,來到矗立在廣場旁的教堂的後門,皮西奧塔緊緊跟在他的後面。進了教堂,他倆躍過祭壇扶手,不約而同地在臺上停了一下。很久以前,他們曾充當祭壇小侍者,在神父給蒙特萊普人作彌撒和懺悔時給他做幫手。他們一面提著槍隨時準備戰鬥,一面在祭壇前跪了下來,笨拙地在胸前劃著十字。他們看頭戴荊條帽的蠟制耶穌塑像,身著藍色長袍的餾金聖母瑪利亞石膏像,還有其他一些聖像,曾有片刻時間這些聖像發生作用,使他們戰鬥的激情大大削弱。接著,他們迅速跑過不長的一段甬道,來到橡木大門前,在那兒可以向廣場射擊。他們在門後跪了下來把武器準備好。

  堵在貝拉街街口的警車正在倒車,以便讓那輛裝滿被捕百姓的卡車開進廣場,繞一圈掉轉方向,再沿大街開回去。就在這時,圖裡·吉裡亞諾推開教堂的大門,對皮西奧塔說:「朝他們頭頂上放空槍。」他邊說邊舉起微型衝鋒槍朝那擋路的篷布警車射擊著,他專門瞄準輪胎和發動機部位打。忽然,廣場火光輝映,那輛警車發動機起火,整個車子燃燒起來了。坐在前座上的兩個警察還沒從震驚中醒過神來,就像斷了線的木偶般從車裡滾了出來。皮西奧塔在一邊舉著步槍朝裝犯人的卡車駕駛室射擊。圖裡·吉裡亞諾看見那位司機從駕駛室裡蹦了出來,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又一位武裝警察跳了下來,皮西奧塔再次扣動扳機,那傢伙也倒了下去。圖裡轉過身來想責備皮西奧塔,突然,一陣機槍掃射,教堂的彩色窗玻璃打得粉碎,那些彩色碎片就像一粒粒紅綠寶石一樣散落在教堂的地板上。圖裡意識到再也不可能抱什麼憐憫之心了,阿斯帕紐是對的,他們不殺人,就要被人殺。

  吉裡亞諾拉著皮西奧塔的手臂往回跑,穿過教堂,從後門出來,沿著蒙特萊普鎮那昏暗而又曲曲彎彎的街道迅速跑了出來。他知道今晚要幫助被捕的鄉親脫逃是不可能的了。他們悄悄越過最後一道城牆,在牆外的曠野中又是一陣狂奔,一直跑到滿是大塊大塊白石頭的山坡才有了安全感。當他們爬上道拉山頂時,已經是東方破曉了。

  1000多年前,斯巴達克思曾把他的奴隸軍隊隱蔽于此,帶領他們突然出擊攻打羅馬兵團。站在這道拉山頂,看著一輪紅日噴薄而出,圖裡·吉裡亞諾心中充滿了年輕人的興奮,他逃出了敵人的魔掌,他再也不會俯首聽命於任何人了,他將操縱生殺大權,而且,在他的頭腦中有一點非常清楚,這就是今後無論他做什麼,都是為了西西里的光榮和自由,是求善而非作惡。他要幫助窮人,要為正義事業而奮鬥。他會贏得每場戰鬥,他將贏得所有受壓迫者的愛戴。

  他20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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