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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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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晴好的時候人們都在戶外。女人們把飯桌也搬到戶外,她們自己坐在石頭陽臺上的木椅上準備飯菜。小孩子滿街跑著趕著小雞,火雞和小山羊;大一點的孩子編著竹籃子。貝拉大街的盡頭快到廣場的地方有一座兩千年前希臘人建造的鬼臉噴泉,泉水從那滿是石牙的嘴中噴出。順著山勢,在周圍稍高的平地上有塊塊綠色田園,這些地都得到精心料理。在平原以下的地方,遠遠可以看到帕提尼科鎮和卡斯特拉邁爾鎮,而血色朦朧的石鎮科萊昂則陰險地躲在地平線以外的地方。 圖裡看見從貝拉大街另一盡頭,即連接通往卡斯特拉邁爾平原的道路的那一頭,阿斯帕紐·皮西奧塔正牽著一頭小毛驢走過來。刹那間,他有一種擔心,昨晚蒙羞之後應西奧塔會如何看待他呢,他的這位朋友可是有名的會挖苦人的人,他會說些傲慢不恭的話嗎?吉裡亞諾又一次感到心中湧起一股無名怒火,他暗暗發誓,他下次絕不會再這樣讓人搞個措手不及了,不管後果如何,他也要讓他們都知道他不是懦夫。然而在他腦海一角,他對當時的整個場景看得清清楚楚,昆德納的朋友等在身後,其中一人手握步槍。他們是「聯友幫」的人。他們是不會吃虧的。他並不怕他們,他只擔心自已被他們打敗。他覺得結果必定是這樣,因為儘管他們並不怎麼強大,可他們卻十分殘忍。 阿斯帕紐·皮西奧塔臉上帶著不無惡意的歡笑說:「圖裡,這頭小毛驢恐怕自己幹不了,我們得幫它一把。」 吉裡亞諾沒有回答,他的朋友已經把昨晚的事全忘了,這使他松了一口氣。令他很感動的是,阿斯帕紐這位平時對別人的缺點總是十分尖刻,橫豎挑刺的人,對他一直是帶著十分的熱情和敬意。他倆一起朝小鎮廣場走去,小毛驢在後面跟著。孩子們像舟師魚般奔前跑後。他們知道這毛驢將要幹什麼,因而欣喜若狂,對他們來說,在這枯燥乏味的夏日,這可是一件激動人心的樂事。 鎮廣場上立起了一座四英尺高的小平臺。平臺由從周圍山上采來的沉重的大塊石頭砌成。圖裡·吉裡亞諾和阿斯帕紐·皮西奧塔將毛驢趕上平臺那肮髒的斜坡。他們用一根繩子把毛驢的頭拴在一根短短的豎鐵杆上,毛驢坐了下來。小毛驢的眼睛上方長有一塊白色毛皮,這使它頗具王者之相。孩子們圍在平臺四周,歡笑著,戲鬧著。一個小男孩嚷道:「哪一個是驢子?」其他的孩子哄然而笑。 圖裡·吉裡亞諾並未意識到這是他作為一個默默無聞的鄉村小夥子的最後的一天,他帶著一種此項工作非他莫屬的甜甜的滿足感往下看著那熱鬧場景。他處在地球上這麼一小塊地方,他生於此,他在此度過一生,外部世界對他不能造成傷害,甚至連昨晚的羞辱也已不復存在。他瞭解這些朦朦朧朧的石灰岩大山就如同一個小孩瞭解他的玩具沙盒一樣周詳。這些大山上,到處都長滿青草,處處是石塊,山上還有許多洞穴和藏身之處,足以裝下一支軍隊。圖裡·吉裡亞諾熟悉每座房屋,每塊農田,每個農民,他還摸清了那些諾曼底人和摩爾人留下的城堡遺址,還有希臘人殘留下來的破敗的廟宇的主幹結構。 廣場的另一入口處走來了牽著「神奇母騾」的農民,就是這位農民雇請他倆來幹今天早上這活兒的。他叫帕佩拉,蒙特萊普人對他頗有敬意,因為他曾成功地對一位鄰居施行了仇殺。他們為長著橄欖樹的一小塊搭界土地發生爭執,時間長達十年之久,比墨索里尼帶給意大利的所有戰爭時間都長。後來,在盟軍解放西西里,建立民主政府之後不久的一個夜晚,那位鄰居幾乎被短筒獵槍連射打成兩截,在這種事件中使用的那種鋸短而成的短筒獵槍當時十分流行。這樁案子很快便懷疑到帕佩拉的頭上。然而,帕佩拉因為與警察頂撞了幾句被抓了起來,在謀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他在貝拉姆波兵營的牢房中安安穩穩地過了一夜。有人傳言說,這是古老的黑手黨復活的第一個跡象,因為帕佩拉是吉多·昆德納的姻親,他買通了「聯友幫」來幫助解決這一爭端。 帕佩拉牽著母騾來到平臺前,孩子們呼的一下全圍了上來,帕佩拉只得軟軟地罵幾句,偶爾輕揮手中的鞭,把他們驅散。孩子們見帕佩拉帶著舒心的微笑在他們頭頂上打響鞭,便趕忙躲開了。 白臉驢子嗅到台下母騾的氣息,叫著想掙脫拴住它的繩子。圖裡和阿斯帕紐在孩子們的笑鬧聲中拉著驢子立了起來。與此同時,帕佩拉在調動母騾,讓它將後部對著平臺邊。 這時,理髮師弗裡塞拉也走出他的理髮店來湊熱鬧,指揮官跟在後面,一副傲慢自大的派頭,一邊走一邊還揉著他那光溜溜的紅臉膛,他是蒙特萊普鎮唯一每天刮臉的人,連平臺上的吉裡亞諾遠遠也能聞到理髮師灑在他身上的濃烈的花露水味。 洛克菲洛指揮官內行地掃了一眼彙集在廣場上的人群,作為地方警察分隊總計12名士兵的指揮官,他對維持本鎮的法律秩序負有重任。聖·羅莎莉節一直是事故多發時期,他已經命令一個四人巡邏組為廣場值勤,可他們竟然還沒有到。他也注意到了牽著那頭「神奇母騾」的小鎮恩人帕佩拉。他敢斷定是帕佩拉讓人殺死他的鄰居的,那些西西里野蠻人迅速抓住了他們獲得神聖的自由的機會。指揮官冷冷地暗道,他們會後悔失去墨索里尼的。與「聯友幫」相比,這位大獨裁者就像是另一位溫柔的聖·弗朗西斯一樣讓人懷念。 理髮師弗裡塞拉是蒙特萊普鎮上很會逗樂子的人。沒事幹的閒人都聚到他的理髮店來聽他說笑話,傳小道消息。他是那種寧可馬虎顧客、不能馬虎自己的理髮師之一。他的唇須修剪得非常仔細,他的頭髮搽了潤發膏而且梳理得一絲不亂,可他卻長著一副木偶劇中小丑的瞼:蒜頭鼻子,大嘴咧開像一扇敞開的門洞,下頷扁平。 這時,他大叫道:「圖裡,把你們的牲口牽到我的店裡來,我給他們灑點香水。那樣你的驢子會認為它在跟女公爵作愛呢。」 圖裡沒有理他。他小的時候弗裡塞拉曾給他理過發,可是理得太難看了,他母親只好把這活兒接替過來。但他父親仍舊去弗裡塞拉那兒理髮,一邊聽聽鎮裡的傳聞,一邊說些自己在美國的見聞,也讓那些人都肅然起敬。圖裡·吉裡亞諾不喜歡這位理髮師,因為弗裡塞拉曾經是一名強硬的法西斯分子,而且據說還是深得「聯友幫」信賴的人。 指揮官點燃一支香煙,沿著貝拉街大搖大擺地走了。他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吉裡亞諾,這一疏忽使得他後來後悔不已。 毛驢這時正竭力掙扎著想從平臺上跳下去,吉裡亞諾松了松繩子好讓皮西奧塔把毛驢牽到平臺邊上,使它站到「神奇母騾」所在位置的上方。那母騾的屁股正好略高於平臺邊。吉裡亞諾又松了一點繩子。母騾打了個響鼻,在毛驢向下插進去的同時使勁將臀部往後抵著。毛驢用前腿抱著母騾的後腰,又痙攣般地向前躍了躍,毛驢那塊白色皮毛的臉上帶著令人發笑的極度滿足感,懸在半空中。帕佩拉和皮西奧塔笑著看吉裡亞諾狠命地拉著繩子,將那軟塌塌的毛驢拴回到鐵柱子上。人群一片歡騰,高呼賜福。孩子們早已四散而去,尋找其它的樂趣了。 帕佩拉還在笑著,他說:「要是我們全都能活得像毛驢似的,啊,那該有多好!」 皮西奧塔魯莽地說:「帕佩拉先生,那我就讓你背上竹子,背上裝橄欖的籃子,每天抽打你趕八個小時的山路,那就是毛驢的生活。」 帕佩拉對他怒目而視。皮西奧塔旁敲側擊,嫌他給的工錢太少。帕佩拉從來就不喜歡皮西奧塔,他本來是把這活兒交給吉裡亞諾一個人幹的。蒙特萊普鎮上人人都喜歡圖裡,可皮西奧塔就不同了。他的嘴巴太尖刻,整天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而且十分懶惰。他確實有肺病,可那不能成為藉口。因為他仍然吸煙,勾引巴勒莫的放蕩女人,整天把自己打扮得像個花花公子。他還留著那花哨的法式小鬍子,他會咳死,帶著他那肺病下地獄的。帕佩拉這樣想,把200里拉給了他們。吉裡亞諾誠心表示感謝,帕佩拉牽著母騾踏上了返回自己農莊的路。兩個年輕人也解下毛驢,牽回吉裡亞諾家。毛驢的工作才剛剛開始,還有許多不那麼愜意的活兒在等著它。 吉裡亞諾的母親早早做好午飯等著兩個年輕人。圖裡的兩個姐姐,瑪麗安尼娜和吉烏塞皮娜,正幫著媽媽做晚飯時吃的餡餅。雞蛋和麵粉摻在一起,在刷過紫膠的方木板上揉成一座小山似的麵團,然後用刀在麵團上切一個「十」字花樣來淨化它。接下來瑪麗安尼娜和吉烏塞皮娜將麵團切成帶狀,再將它們裹在西沙爾麻葉上,然後抽出麻葉,這樣在面卷上就留下一個孔洞。屋子裡還放著大碗大碗的橄欖和葡萄。 圖裡的父親還在地裡幹活,今天幹不了多長時間,他下午還要過傳統節日。明天瑪麗安尼娜要訂婚,吉裡亞諾家要設宴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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