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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皮皮來說,這是一個極其艱難的時刻。要是羅絲·瑪麗洩露出去,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就完蛋了。他有義務殺了她。唐沒有對此做出特別的指示,她怎麼知道是他們呢?他打定了主意。他順手關上了門,跟吉米和羅絲·瑪麗的三個哥哥來到走廊裡。

  在這一點上,唐作過明確的指示:必須將吉米·聖迪奧勒死。不可在他身上留下令他的親人痛哭流涕的刺傷,這也許是仁慈的標誌吧。在祭祀親人歸天時,不可讓他流血,這也許是承襲了某一種傳統。

  猛然間,吉米·聖迪奧放開了床單,伸出雙手扯掉了皮皮瞼上的面具。喬治抓住了他的一隻手臂,皮皮抓住了另一隻。文森特趴在地板上,抓住了吉米的兩條腿。這時,皮皮拿繩子套住了吉米的脖子,硬把他拽倒在地板上。吉米呲牙咧嘴地笑了,他兩眼直瞪瞪地盯著皮皮的面孔,心裡發出了奇特的憐憫:這一行徑將受到命運或某個神秘的上帝的懲罰。

  皮皮拉緊繩子,佩蒂也跟著用力拉,幾個人全都趴在走廊的地板上,那條白床單像裹屍布似地裹住了吉米·聖迪奧的身子。洞房裡,羅絲·瑪麗發出了尖叫聲……

  唐講完了話。他又點燃一支方頭雪茄煙,一面呷著葡萄酒。

  喬治說:「這事全是皮皮策劃的。我們不留蹤跡地跑掉了,聖迪奧家族被徹底殲滅。順利極了。」

  文森特說:「這就解決了一切問題。從此以後,我們沒有遇到任何麻煩。」

  唐歎了口氣。「是我做的決定,那是個錯誤的決定。不過我們怎麼知道羅絲·瑪麗會發瘋呢?我們當時處於危急時刻,那是我們進行強有力打擊的唯一時機。你必須記住,當時我還不到60歲,我太看重自己的權勢和才智了。我當時就想到,這對我女兒無疑是一場悲劇,但是寡婦不會悲傷的。他們殺害了我兒子西爾維奧。管它女兒不女兒的,我怎麼能善罷甘休呢?不過我學乖了。你跟蠢人是不能公平合理解決問題的。我應該從一開始就把他們殲滅掉。搶在兩個情人相見之前。那樣我就能保住我的兒子和女兒。」他頓了一下。

  「所以,你瞧,丹特是吉米·聖迪奧的兒子。而你克羅斯小時候跟他共用一輛嬰兒車,就是你待在大宅裡的第一個夏天。這許多年來,我一直想彌補他喪父的損失。我試圖幫助我女兒從悲哀中解脫出來。丹特是作為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一員而被撫養大的,他將和我的兒子一起,作我的財產繼承人。」

  克羅斯試圖搞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厭惡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及其生活在其間的世界,以至於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他想到他的父親皮皮,他扮演了撒旦的角色,引誘聖迪奧家族走向毀滅。這樣一個人怎麼能做他父親呢?接著,他想到他親愛的姨媽羅絲·瑪麗,這些年來真是心如刀割,肝腸寸斷,因為她知道,是她父親和她幾個哥哥殺害了她丈夫,是她自己的家人出賣了她。克羅斯甚至帶著幾分憐憫想到丹特,現在已經證實了他的罪孽。接著,他又對唐感到疑惑不解。他肯定不相信皮皮被行兇搶劫犯打死的說法。他看起來為什麼又像是接受了這一說法呢,他這個人可是從來不相信巧合的。這裡面有什麼寓意呢?

  克羅斯始終摸不透喬治。他相信是搶劫兇殺嗎?顯然,文森特和佩蒂是相信的。可是現在他明白他父親和唐及其三個兒子之間的特殊聯繫了。他們曾一道作戰,殘殺了聖迪奧一家人。而他父親卻留下了羅絲·瑪麗。

  克羅斯說:「羅絲·瑪麗從沒洩露出去吧?」

  「沒有,」唐以譏諷的口吻說道,「她表現得甚至比這還好。她發瘋了。」他的語氣中略帶一點自豪,「我把她送到西西里,然後又把她接回來,恰好趕上讓丹特出生在美國。誰曉得,說不定哪一天他會當上美國總統。我對這小傢伙抱有希望,但是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和聖迪奧家族的血統融匯在一起,真叫他忍受不了。」

  「你知道那最可怕的事情嗎?」唐說,「你父親皮皮犯了一個錯誤。他絕對不該留下羅絲·瑪麗,儘管我為此而喜愛他。」他歎了口氣,隨即呷了一口葡萄酒,仔細打量著克羅斯的面孔,說道:「你要知道。世界就是現在的世界。你就是現在的你。」

  在回拉斯維加斯的飛機上,克羅斯在琢磨這個謎。唐為什麼終於向他敘說了與聖迪奧家族的戰爭?難道是為了防止他去見羅絲·瑪麗,從她那裡聽到另一種說法?還是想要告誡他,叫他不要替他父親報仇,因為丹特牽扯在其中。唐真是神秘莫測。不過,有一件事克羅斯是確信無疑的。如果是丹特殺害了他父親,那丹特一定要殺死他。唐·多米尼科·克萊裡庫齊奧對此也確信不疑。

  第十九章

  丹特·克萊裡庫齊奧用不著聽別人講述這場戰爭。從他兩歲的時候起,他母親羅絲·瑪麗每逢發病的時候,每逢感受到失去丈夫和兄弟西爾維奧的鍾愛的悲痛時,每逢讓皮皮和他的幾個哥哥搞得驚嚇不已時,就悄悄向丹特的小耳朵灌輸這件事。

  羅絲·瑪麗只有在發病最厲害的時候,才指責父親唐·克萊裡庫齊奧下令殺害了她丈夫。唐總是否認下過這個命令,也否認他的兒子和皮皮完成了這場大屠殺。但是,等女兒指責了他兩次之後,他就送她去醫院住了一個月。自那以後,瑪麗只是大叫大嚷,胡言亂語,再也不明言直語地指控唐了。

  然而,丹特總是記得母親講的悄悄話。他小時候愛他外公,相信他是無罪的。但是,他要暗算他的三個舅舅,儘管他們總是很疼愛他。他特別夢想著要報復皮皮,雖說這都是幻想,可是為了母親,他還是要去想。羅絲·瑪麗正常的時候,就懷著一片深情照料鰥夫唐·克萊裡庫齊奧。對於3個兄弟,她也表現了手足之情。她對皮皮則比較疏遠。因為那時候她長著一副溫柔的面孔,表示惡意時很難讓人信以為真。她的臉型、嘴型以及那雙柔和水靈的灰眼睛,都宣示她的恨是假的。她對自己的孩子丹特表現了她極其愛他,而她對別人已不再懷有這樣的感情。正是出於這種疼愛,她給兒子送了大量的禮物。她父親和幾個兄弟也給丹特送禮物,但動機就不那麼純了,是疼愛和愧疚攪混在一起。羅絲·瑪麗正常的時候,從不向丹特講述這件事。

  但是,她一發起病來,就要口出惡言,罵罵咧咧,就連她那張臉也變得既醜陋又怒氣衝衝。丹特總是感到困惑不解。他長到7歲的時候,心裡萌生了疑問。「你怎麼知道是皮皮和舅舅們幹的?」他問母親。

  羅絲·瑪麗樂得格格直笑。丹特覺得,她就像是他的神話書裡的巫婆。母親告訴他說:「他們自以為很聰明,策劃什麼事都要戴上面具,穿上特殊的衣服,戴上特殊的帽子。你想知道他們忘掉什麼了嗎?皮皮仍然穿著他跳舞的鞋子,漆皮,黑鞋帶蝴蝶結。你幾個舅舅總是以一種特別的方式湊到一起。喬治總是在前面,文森特稍微靠後一點,佩蒂總是待在右邊。還有他們瞅著皮皮的那副樣子,看看他是否下令殺死我。因為我認出了他們。他們遲疑不決,簡直是在退縮。不過,他們本來是想殺死我的,本來是想的。我的親兄弟呀。」這時,她會突然放聲大哭,丹特可給嚇壞了。

  丹特即使是個7歲的孩子,也會儘量安慰母親。「佩蒂舅舅是決不會傷害你的,」他說,「要是他們傷害了你,外公會把他們全宰了。」他拿不准喬治舅舅,甚至拿不准文尼舅舅。但是在他那童稚的心裡,永遠不能寬恕皮皮。

  丹特長到10歲的時候,學會了提防母親發病。所以,一見母親示意叫他過去,要再次對他講述聖迪奧家族的事情,他會急忙把她領進她房裡,這裡比較保險,外公和舅舅們都聽不見。

  丹特快成年的時候,人變得非常機靈,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一切偽裝根本愚弄不了他。他生性詼諧而刻薄,故意向外公和舅舅們顯示他瞭解真情。他可以感到舅舅們並不那麼喜歡他。根據唐的旨意,丹特將要加入合法社會,也許繼承喬治的職位,學習複雜的財務,但他卻顯得毫無興趣。他甚至向舅舅們打趣說,他對家族中女人味的事情不感興趣。喬治帶著冷漠的神情聽著這話,一時間,16歲的丹特也竟然害怕了。

  喬治舅舅說:「好的,你不會的。」他語氣悽愴,也有幾分氣憤。丹特從中學四年級退學以後,就被打發到布朗克斯聚居區佩蒂的建築公司幹活。丹特是個勤勞的人,在建築工地上幹苦活累活,練就了一身發達的肌肉。佩蒂將他和布朗克斯聚居區的戰士們編在一起。丹特長到一定的年齡,唐就決定讓他在佩蒂手下做個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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