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末代教父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跟這兩個女人,都有個在拉斯維加斯定居的問題。她們都生活在大城市,皮皮心裡有數,拉斯維加斯還真是個鄉村小鎮,只是賭場取代了牲畜。除了拉斯維加斯,皮皮沒法生活在別的地方,因為拉斯維加斯是座不夜城。夜間,霓虹燈驅除了一切幽靈,整座城市像一顆玫瑰色的鑽石閃爍在沙漠裡,天亮以後,熱辣辣的太陽燒除了霓虹燈沒有驅除的幽靈。

  最好的賭注還是洛杉磯的情婦。皮皮慶倖自己把地理位置選得這麼恰到好處。幾位情婦不可能意外遭遇,他也不用為了選擇誰而進行心理鬥爭。她們都能起到一定的作用,誰也不能干擾他臨時的風流韻事。確實,回想起來,他為自己那樣駕馭生活感到高興。大膽而謹慎,勇敢而不魯莽,忠誠於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並且受到他們的獎賞。他唯一的錯誤是娶了娜琳這樣一個女人,即使犯了這個錯誤;也沒有哪個女人能在11年中給他帶來更多的幸福。而且有哪個男人敢於誇耀自己一生只犯了一個錯誤?唐常說,人犯錯誤不要緊,只要不是致命的錯誤。

  他決定直奔洛杉磯,不在拉斯維加斯停留。他打電話通知米歇爾,他正在飛往洛杉磯的途中,米歇爾提出要到機場接他,被他謝絕了。「你就準備好在家裡迎接我吧,」他對她說,「我一直很想念你。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米歇爾比較年輕,今年32歲。她比較溫柔,比較和順,比較安詳,這或許因為她生在加利福尼亞,長在加利福尼亞。她的床上功夫也不錯,這倒不是說另外兩個人不行,因為對於皮皮來說,這是個主要的條件。但她並不尖刻,不會引起麻煩。她有點怪誕,她相信一種號稱通靈感應的新時代無稽之談,認為她能跟幽靈交談,並且談論她前生前世的情況,不過她也很有趣。像加利福尼亞許多美貌女子一樣,她曾夢想當個女演員,可是如今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她現在完全沉湎於瑜伽功和通靈感應上,沉湎于強身健體、跑步、上體操房。此外,她總是很讚賞皮皮的因果報應理論。當然,在這幾個女人中,誰也不瞭解他的真實職業。他只是拉斯維加斯酒店協會的理事長。

  是的,他可以和米歇爾待在拉斯維加斯,他們可以在洛杉磯租一套公寓房間,覺得膩煩了,就可以在40分鐘裡飛到洛杉磯,住上兩三個星期。也許可以給她在華廈大酒店買一個禮品店,讓她有點事情幹。這確實是行得通的。然而.她要是不答應可怎麼辦?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兩個孩子小時候,娜琳給他們念《金髮姑娘和三隻熊》。他就像那金髮姑娘。紐約的女人太尖刻,芝加哥的女人太柔順,洛杉磯的女人恰到好處。這個想法使他感到高興。當然,在現實生活中,沒有什麼東西是「恰到好處」的。

  他在洛杉磯走下飛機,吸著加利福尼亞溫馨的空氣,甚至都沒注意到煙霧。他租了一輛汽車,先開到競技路,他喜歡給他的情婦買點小禮品,給她們個驚喜,還喜歡沿著那條奢侈品商店大街散步,那些商店裡擺著世界各地的精品。他在古奇店買了一隻俗麗的手錶;在芬迪店裡買了一隻女用小包,雖說他覺得挺醜陋;還買了一條海爾梅斯牌圍巾;以及一瓶香水,那瓶子看上去像一隻昂貴的雕刻作品。後來,他又買了一套昂貴的女內衣,覺得心裡非常高興,便對那年輕的金髮女售貨員打趣說,這是為他自己買的。那姑娘瞧了他一眼,說道:「沒錯……」

  他回到車裡,身上少了3,000美元,驅車向聖莫尼卡開去,好吃的東西都放在乘客座位上,禮品都裝進了一隻花裡胡哨的古奇購物袋裡。到了布蘭特伍德,他把車子停在布蘭特伍德貿易中心,這是他特別喜愛的一個地方。他喜歡這裡的食品店,這些食品店圍成一個露天方場,方場上擺著野餐桌,人們可以喝冷飲、吃飯。飛機上的食品很糟糕,他肚子早餓了。米歇爾從不在冰箱裡存放食品,因為她總是在節食。

  他在一家食品店裡買了兩隻烤雞,12塊烤炙的小排骨、4只帶有各色配料的熱狗。在另一家商店裡,他買了些新烤的白麵包和黑麵包。在一家露天售貨攤上,他買了一大玻璃杯的可口可樂,坐在一張野餐桌旁邊,想最後清靜一會。他吃了兩隻熱狗,半隻烤雞,一些法式炸土豆條。他從未吃過這麼可口的食物。他坐在加利福尼亞的夕陽的金色光輝之中,溫馨的空氣把他的面龐沖刷得乾乾淨淨。他真捨不得離開,可是米歇爾在等著他。她一定洗完了澡,身上灑好了香水,還稍微有點醉心,見面後也不等他刷刷牙,就要把他拉上床。他要趕在這之前向他求婚。

  裝著食品的購物袋上印著講述食物寓言的文字,這是一種知識購物袋。比較適合貿易中心有知識的顧客。他把袋子放進車裡時,只看了開頭一行:「水果是人類消費最悠久的產品。在伊甸園裡……」天哪,皮皮心想。

  他驅車來到聖莫尼卡,停在米歇爾的公寓套間的前面。米歇爾的套間位於一系列兩層樓高的、西班牙式樣的平房裡。他鑽出了汽車,習慣地把兩隻袋子提在左手,右手空著。他還出於習慣,把街道前後打量了一番。街上很漂亮,沒有汽車停靠,西班牙的建築風格提供了寬敞的車道,以及略帶幾分宗教色彩的溫良氣息。人行道路緣上的爬地虎都讓花草遮掩住了,枝葉繁茂的樹木形成一個頂篷,擋住了落日。

  這時,皮皮要走過一條長長的小巷,小巷的兩邊架著綠色的木柵欄,柵欄上綴著玫瑰花。米歇爾的套間就在後面,這是舊聖莫尼卡的遺址,如今保留著田園風味。這些房子都是用表面上看來很舊的木材建造的,每一個游泳池旁邊都裝點著白色的長椅。

  皮皮聽見從巷子盡頭看不見的地方,傳來一輛靜止的車輛的馬達轟鳴聲。他頓時警覺起來,其實他一向都很警覺。與此同時,他瞧見一個人從一張長椅上站起來。他大為震驚,便說:「你他媽的在這兒幹什麼?」

  那人沒有伸出手來歡迎他,霎時間,皮皮什麼都明白了。他知道要出什麼事了。他腦袋轉了這麼多念頭,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他眼見殺手掏出了手槍,又小又不起眼,還看見了他臉上的緊張神情。他第一次明白了他以前殺死的那些人的面部表情,生命終結時的失魂落魄。他心裡明白,他終於要為自己的人生付出代價了。他心裡甚至掠過一個念頭,覺得殺手計劃有誤,若是換成他,就不會這麼幹。

  他竭盡全力,知道自己難以倖免。他扔掉購物袋,猛地向前撲去,一面伸手掏槍。那人朝前對撲過來,皮皮雀躍似地伸手去抓他。6發子彈把他的身子拋向空中,隨即又撲地一下摔在綠色柵欄腳下的一團花叢中。他聞到了花的芳香。他抬頭望著站在他面前的人,說道:「你這該死的聖迪奧家的狗雜種。」接著,最後一粒子彈穿透了他的頭顱。皮皮·德利納咽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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