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末代教父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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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內斯特覺得很自豪,他做出了一個理智的決定,除了洛德斯通製片廠以外,對誰都有好處。這純粹是為了增加個人財富,恢復他的自尊心。他要再次掌握自己的命運,他覺得挺好笑。這是他神志清醒的又一證明:他仍然具有幽默感。 游進大海太像「演電影」,撞汽車也是太痛苦,還有些作踐自己,好像他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心裡閃過一個念頭,覺得還不錯。有一種安眠藥,已經不大常用了,是一種栓劑,用後就會漸漸昏睡過去。不過,這也太有失尊嚴,而且並不十分保險。 歐內斯特擯棄了這種種辦法,便搜腸刮肚地想找一個讓他安樂而穩妥地死去的門道。尋思的過程中不由得來了興致,差一點放棄了自殺的整個念頭。起草絕命書時,他也搞得興奮不已。他要寫得很藝術,聽上去不要像是自哀自憐,無端指控。最重要的是,他要讓人們把他的自殺視為完全理智的行為,而不是懦弱的行為。 他先給他的頭一個妻子寫信,他把她看作他唯一真心相愛的女人。他試圖把頭一句話寫得既客觀又實際。 「你一接到這封信,就立即跟我的律師莫莉·弗蘭德斯聯繫。她有重要消息告訴你。我感謝你和孩子們,你們給我帶來了那麼多年的幸福生活。我不想讓你覺得我的行為含有責備你的意思。我們分手前就已彼此厭倦了。請你不要認為我這樣做是因為精神不正常,或心裡不快活。這完全是理智的,我的律師會向你解釋的。告訴我的孩子,我愛他們。」 歐內斯特把信推到一邊,還要作不少修改。他給他的第二個妻子和第三個妻子寫了信,連他聽起來也很冷漠,告訴她們他留給她們一小筆遺產,感謝她們給他帶來的幸福,並且讓她們放心,她們對他的行為也沒有任何責任。看來,他並非真正充滿愛心。因此,他給博比·班茨沒寫幾個字,只有一句「滾你的蛋吧。」 接著,他給莫莉·弗蘭德斯寫了封短簡,說道:「去找那個混蛋。」寫罷心裡好受了些。 他向克羅斯·德利納寫道:「我終於做了該做的事。」他意識到,德利納鄙視他胡說八道。 最後,他給克勞迪婭寫信時,終於敞開了心扉。「你給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當時我們還沒有相愛呢。你是怎麼想的?為什麼你做的每件事都是對的,而我做的每件事都是錯的?到此為止吧。請你不要在意我對你的創作所說的胡話,不要在意我如何貶低你的作品,那只不過是一個不合時宜的老小說家在妒忌你罷了。感謝你為我爭取著作權收益,即使最後沒有成功。你為我爭取了,我愛你。」 這些信都寫在黃色的便箋上,他把它們摞在了一起。這些信寫得很糟糕,不過他還要修改,修改是成功的要訣。 不過,寫信激起了他的潛意識。他終於想出了自殺的萬全之策。 肯尼思·考爾多恩是好萊塢最了不起的牙科醫生,就像那個小天地裡的任何大牌影星一樣聲名顯赫。他的醫術極其高明,私生活也很風流放蕩。他討厭文學作品和電影把牙科醫生描繪得極其庸俗,竭力加以反駁。 他穿著舉止都很瀟灑,牙科辦公室裝飾得非常豪華,一個書報架上擺著美國和英國出版的100種一流的雜誌,還有一個小書報架上擺著種種外語雜誌,包括德語、意大利語、法語,甚至俄語。 候診室的牆壁上掛著一流的現代藝術品。走進迷宮式的治療室,走廊裡裝點著好萊塢一些頭面人物親筆署名的照片。都是他的顧客。 他總是興高采烈,生氣勃勃,隱約有點脂粉氣,樣子怪裡怪氣的,頗能迷惑人。他喜歡女人,但卻不知道要對女人承擔義務。他把性關係不是看得很重,大不了像一頓佳餚,一瓶美酒,一段精彩的樂曲。 肯尼思唯一信奉的是牙科藝術。他在這方面是個藝術家,緊跟著技術和整容的種種新動態。他拒絕為他的顧客做可移動的齒橋,執意要安裝鋼制植入片,以便把一系列假牙永久固定上去。他常在牙科研討會上發表演講,簡直成了一大權威,有一次還被召去給摩納哥的王室人員治過牙。 肯尼思·考爾多恩的顧客中,誰也不用在夜間把假牙放在玻璃杯裡。坐在他那裝置考究的牙科治療椅上,哪個顧客也不會感到疼痛。他用起麻醉劑來頗為大方,尤其是大量使用「香氣」,這是氧化亞氮與氧氣的混合物,顧客通過橡皮面具吸進去,奇跡般地消除神經的任何疼痛,將顧客送入一種半昏迷狀態,幾乎像吸鴉片一樣適意。 將近20年以前,歐內斯特頭一次來到好萊塢,便與肯尼思結為朋友。有一個製片人請他吃飯,意在購買他一本書的製片權,席間歐內斯特牙痛難耐。製片人半夜給肯尼思打電話,肯尼思急匆匆地趕來,把歐內斯特拉到他的辦公室,給他治療那顆發炎的牙齒。隨後,他又把歐內斯特送回酒店,吩咐他第二天再去他辦公室。 事後歐內斯特對製片人說,他一定很有勢力,能讓一個牙醫半夜出診。製片人說並非這麼回事,肯尼思·考爾多恩就是那樣的人。對他來說,一個人牙痛就像要淹死一樣,他一定要出來搭救。而且,考爾多恩還看過歐內斯特的全部作品,他喜歡他的作品。 第二天,歐內斯特去辦公室找肯尼思,對他連聲表示感謝。肯尼思舉起手來止住了他,說道:「你的作品給我帶來了樂趣,我還要感謝你呢。好了,讓我跟你講講鋼制植入片。」他做了半天說教,認為要趁早保護口腔。還說歐內斯特很快還要失去幾個牙齒,要是裝上鋼制植入片,他就用不著夜間把假牙放在玻璃杯裡。 歐內斯特說:「我考慮一下。」 「不,」肯尼思說,「我不能診治一個不支持我工作的人。」 歐內斯特笑了。「幸好你不是個小說家,」他說,「那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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